曹安民絮絮叨叨的後言,秦淮沒聽進去,她的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容與,容與,從容緩行——你去京師後要常常記得這兩個字。你迂執的性子要改,急躁的樣子也要改,別給林大人添麻煩!啊?秦淮你個死丫頭聽到沒有啊!”
這是師父在她臨行時給她的囑托。
說這話時,她與明公一行已經繞過玄武湖、沿著那條她曾走過十來年的小路往北,朝著赴北京的官道走去。
清晨,玄武湖上的薄霧還沒散盡。隔著霧,湖邊貫城漸漸看不清了,隻留下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黑影。
聽到師父隔著霧的喊話,秦淮大聲回個“好”。
她當時滿心以為自己答應了的事肯定能做到,堅定不移地以為。
就像她還曾以為,貫城的監牢已經是世上最黑、最潮、最腐臭的所在,不會有更差勁的地方。
可當秦淮終於離開她長大的貫城,卻發現自己並沒能真正走出監牢。
她這輩子也走不出了。
紫禁城的金碧輝煌與他們這種人無關,他們是華服下的虱子。
前腳邁出貫城的地堡,後腳就走進北鎮撫司的詔獄。
就像換了一口棺材,換了一座埋葬自己的孤墳。
秦淮偶爾想起這些年這些事,會恍惚悟出些酸楚。隨之而來地,原本不易察覺的心靈雜音突然變得好大,直攪得人焦躁不安。
她想啊,人們最初虔誠相信的東西真多,多到沉甸甸地攢在了心底,又穩當又安定。
然而篤信的那些終究都要被積年累月倒進人心的泔水泡壞,泡得發白發脹,泡得浮腫皴裂,終於漂浮起來,變成了泔水的一部分。
明明心的重量還在、搏動還在,卻一晃就能聽到空虛的水聲,一戳就能流出化膿的液體。
“容與,容與,從容緩行”,秦淮一刻也不曾忘記師父的叮嚀。就連那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極刑,她也希冀過,能夠逼迫自己從容去完成。
反賊劉瑾被判淩遲,她意外成為執刑人。
秦淮一開始便提醒自己道,我是純粹的刀,我沒有心。
頭一天先剮三百五十七刀,自人犯胸膛左右起,秦淮緩而穩地動手,確保每一片肉掉下都如大指甲片,又小又薄。
一刀刀,一片片,十刀一止,百刀一歇。
監刑的張文麟細細看著,要求她按例“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吆喝”。她就照著做。
秦淮每一次吆喝都像嘶吼。
她試圖把那股惡心勁兒吼出去,把情感連同理智一起驅逐出自己的身體。
本該三天施刑完畢。可是第二天行刑開始,劉瑾就熬痛不過,開始大說宮中隱秘之事。
張文鱗一怒之下吩咐獄卒用核桃塞住他的舌根,致他口不能言。
那個曾經手握他人生死的大太監,如今連自己的生死也掌握不了了,更別提維持住基本的為人的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