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那核桃卡著,口裏流涎。
涎水從他意欲泄憤的齒縫間漏出,一點點滴在血肉模糊的前胸上,帶來更為劇烈的疼痛。可是這點痛苦,在這具被剮得半是骨架的人體上著實不算什麼。
而後,啞口的罪閹隻能用血紅的雙目死死瞪住秦淮,像看某種全無人性的妖邪。
秦淮見過許多人犯求死不得的眼神,那種眼神裏包含的恨意對她來說並不新鮮。
可是令詔獄眾人想不到的是,人在絕境中能爆發怎樣的力氣——劉瑾竟用上下頜的骨頭生生壓碎了那顆核桃。
他已經說不出什麼話,卻還是在喉嚨裏發出奇異的轟隆聲,將一嘴沾血的細渣混著唾沫吐到了秦淮臉上。
秦淮勉力維持住麵容的平靜,試著鈍化自己的感官,不去感知——不聽,不看,不想……不停手!
然而心如湯鑊、沸沸滾煮的感覺是真,殘缺肢體在死活之間的掙紮是真,人犯至死不肯屈服的反撲是真……她心底對虐殺的憎惡也是真!
秦淮在心裏滾珠似的反複:罪閹作惡多端,他罪無可赦,他該當千刀萬剮……
可是,真的有人錯到這一步,錯到以死抵償仍不足夠?
死亡,明明已經是終極的懲戒;折磨卻隻為讓仇者感到快意,早已超出了罪與罰的界限。
正因為心頭湧動的那麼一點懷疑,秦淮手下的刀提前了結了罪閹的性命,同時也了結了自己在詔獄的前程。
皇爺大怒,所有經手的劊子手都遭了牽連,秦淮這首罪之人自是更不能免。
奇怪的是,這樣大的疏漏竟沒真要了她的命,如今她還能全須全尾地在安順監牢裏掙紮。
劉瑾沒挨完刑就死了,行刑卻不能結束。秦淮被換了下來,另有人接手,繼續割完了規定的刀數。
淩遲數足,便將劉瑾銼屍。當胸一大斧,胸去數丈。受害之家爭取其肉以祭死者。
整個過程十分悲慘,張文麟那樣鐵麵的人都忍不住歎道:“逆賊之報亦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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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釋:
劉瑾:明武宗時權宦。他執掌鍾鼓司,與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穀大用、張永一起以舊恩獲得明武宗寵幸,人稱“八虎”。明武宗正德元年初,劉瑾以進獻飛禽走獸的方式贏得了明武宗的青睞,多次升官,掌控大權,成為“八虎”之首。正德五年,被武宗以“謀反”罪下令處死。文中時間正是正德五年十月初。宦官八虎後麵會提到,張永、高鳳、穀大用戲份較多。其中高鳳的時間線還有人生經曆與史實偏離較大,請注意甄別。
貫城:南京的三法司(刑部、大理寺、禦史台)所在地。參考孟凡人《明朝都城》研究成果,貫城位置在玄武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