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牛多少年,據說最後還是東京的市政當局及其規劃專家認了。幹嗎非要把人推向低處去呢?如果經濟規律使然,人類喜聚集,創造更好的聚集環境不就順了嗎?2010年10月我們在東京參加會議,主辦方安排了一趟空中觀光。直升機從市中心的高樓頂上升空,環顧一看,好幾座摩天大樓的樓頂上居然是工地,多部工程機械忙得正歡。請教後才知道,這是東京的城市改造—“空中城市花園”,要進一步增加大都會的密度,不惜到高空來實現霍華德當年的城市理想。
經濟密度高於人口密度,必定吸引更多的人口聚集。可是人口聚多了,經濟密度是不是一定還可以提升?不見得。2004年首爾的情況就是這樣的,這個韓國首都的人口占全國的21%,但經濟(GDP)僅占20.7%。此前多年的報道說,首爾像個黑洞一樣吸取著全國的資源,甚至鬧得釜山那樣的城市也出現了負增長。
這並沒有否定城市化的動力機製—經濟聚集甚於人口聚集。我倒是傾向於推斷,如果出現了類似首爾這樣的情況,即人口密度與經濟密度持平,甚至略有不逮,那麼這個城市的人口聚集就達到了一個“邊”,再也難以繼續。還是“人往高處走”的準則在起作用,既然此處經濟聚集的趨勢不再,收入“不留爺”,那人們就尋找其他收入更高的“留爺處”。要是處處不留爺呢?那城市化就到頂了,因為事情已經“均衡”。
人口聚集推進經濟聚集,反過來再刺激人口聚集,這就是城市化的動態進程。怕是老天爺也打不得包票,推進城市化的動力永不衰竭。我們隻能說,迄今為止,全球範圍的城市化依然沒有停步的跡象。當一些城市停滯、衰亡時,另一些城市生機勃勃地興起;一個時期—有時候真的很長—城市化止步不前,另一個時期,城市化又欲罷不能。我們能夠抓得住的,唯有一個關鍵點,這就是經濟聚集是不是高於人口聚集。如果環境的、技術的、製度的和觀念的條件能夠維係經濟聚集超越人口聚集,我們就有把握推斷城市化必將繼續。反之,經濟地理就將重新“變平”,不管你我高興還是不高興。
以上所述,基於直觀的常理,不證就可以自明。這也是本書認定的城市化的普適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千差萬別的是,滿足推進城市化的條件,特別是本文強調的“經濟聚集高於人口聚集”,的確各個不同。以中國為例,從古到今,“城市”不過是人口聚集和經濟聚集的結晶,這和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的並沒有什麼不同。中國的特色在於,人口聚集久久得不到更強有力的經濟聚集的召喚和刺激,從而在很長的曆史時期裏不曾給城市化以應有的推動。
探查方法的一個交代
從現象上看,中國的城市化水平不算高。以最新公布的統計為例,我國城鎮化率剛剛超過了50%,怎麼衡量,也就是接近全球平均水準。考慮到我國的統計口徑是“城鎮人口”(而不是“城市人口”),再加上我們的城鎮人口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家庭尚在農村的“農民工”,說中國已達到的城市化程度低於全球平均水平,應該是成立的。
也許沒什麼好奇怪的。中國今天的經濟總量固然雄踞全球第二,但人均收入的絕對水平就低了去了,也就排到全球第九十名之後的位置吧。人均收入不高,城市化率也不高,不是蠻合乎邏輯的嗎?看那些高度城市化的國家,人均收入一般都很高,似乎也說明了人均收入水平與城市化率的因果關係。
要當心了,因為其中的邏輯可能被弄反了。為什麼不是因為城市化率低,所以人均收入水平才低呢?如果像我們觀察到的,城市的人均收入一般比較高,那麼一個國家有更多的人口居於城市,其人均收入水平必定更高,難道不是照樣順理成章的嗎?
是的,在上一篇城鄉中國的評論裏,我提出了一個理解城市化進程的基本“構造”—人口聚集帶動更高程度的經濟聚集,反過來又刺激更高的人口聚集。按此理解,“人口聚集帶動更高的經濟聚集”,是城市化的第一推力;“經濟聚集刺激更高的人口聚集”,則是城市化的第二推力。兩股推力交互作用,結果就是城市化率走高了再走高。
在上述構造中,已經包含了人均收入的因素。講過的,何謂“經濟聚集甚於人口聚集”,那無非就是人均收入因人口聚集而得到提高。一個農村小夥子,不在生於斯、長於斯的家鄉待著,千裏迢迢進城打工,還不是因為城裏的收入比較高。他進城掙到了較高的收入,再呼朋喚友,把家鄉的親戚、同學、鄰居、朋友,一個又一個地帶進城裏,大家一起謀取較高的收入,這難道不就是我們可以觀察到的城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