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場取向的改革中,行政權力極度膨脹。這樣一種乍看起來的悖論性現象——我們不妨稱之為“轉型悖論”——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本係列評論涉及的城市化中的土地問題,其實是轉型悖論的一個實例。解開個中之謎,也許對破譯轉型悖論有點幫助。
更富有挑戰意味的,是如何跳出轉型悖論。難點在於,增長常常成為膨脹的行政權力手中的人質——由於行政主導構成中國高速經濟增長的組成部分,因此當改革觸及權力的時候,也可能連帶影響增長速度。老話說投鼠忌器:膨脹的權力為“鼠”,高速經濟增長為“器”,緊密地挨在一起,很難辦。
要解這個扣,機遇可遇而不可求。2007年春夏之際,京城“50人論壇”通知,將在成都舉辦一次研討會。論壇秘書長徐釗女士專門打來電話,說我過去參加活動太少,這次討論城鄉關係,應該去。她還說,陳錫文——80年代我工作過的研究機構的領導——也要去的。那就去吧。
那次研討的緣起,是國家批準成渝城鄉統籌綜合改革試驗區。記得會上是楊偉民宣讀國家的決定,然後就是成都方麵介紹情況和改革試驗的構想。發言人有兩位,一位是李春城,時任中共成都市委書記;還有一位是成都市市長葛紅林。印象中,這兩位地方領導的表達能力一流,把現實情況和未來展開的輪廓,都交代得很清楚。不過,像很多剛接觸這類信息的研究者一樣,我聽了以後並沒有解開心中的疑慮:讓農民更多分享城市化的收益,路徑究竟何在?即便存在那麼一條康莊大道,行政權力為什麼會放手巨大的既得利益?
好在當地給了實地觀察的機會。除了論壇組織的觀光之外,我還自己去了邛崍縣羊安鎮仁和社區。那是一個由4個老村子組成的新農村社區,但見規劃出來的新村中心,平地建起200餘棟農民新居,全部白牆青瓦,是典型的川西民居了。這類新農村,各地多多少少總有幾個。仁和有什麼新鮮的嗎?
交談之後,才知道籌資有新意。開始,仁和社區抓住的就是一個占補平衡的機會。當時政策規定,城鎮發展占用耕地,占一畝要找個地方新增一畝耕地補上。問題是,川西平原的農耕早就十分成熟,哪裏還有可墾的荒地?於是逼出一個“土地整治”,就是平整現有農地,把緩坡治平,重新合理安排地裏的路、渠、溝、坎,以此增加實際可耕地麵積。在財務上,這就是把城市化土地增值的一部分,拿出來投資農村土地整治,達成“占補平衡”。
我記下了當時的價:2005~2006年之際,通過整治每增加1畝實際可用耕地,驗收合格,市國土部門給8000元人民幣。給定當時人工和其他成本,此價很有吸引力,參加整治的要競標才能得到機會。對仁和本地來講,整治後增加的耕地政府也搬不走,依然歸農民所有,以後年年增加的農業收入也歸農民所有,無非就是整治出力,還掙一筆收入,何樂而不為?
很快發現,可整治的土地不夠多。因為通過整治實現的耕地麵積增加,平均也就占全部整治麵積的7%~10%。仁和更尷尬,第一期報可新增耕地的麵積,他們把數目報大了,實施後發現整不出來那麼多。但項目已立,預付款也領了,驗收不夠數,如何是好?
出路是村莊整治。因為仁和人發現,老村落裏還有不少建設用地,本來也不種莊稼,也沒有好好利用,無非東家一塊西家一塊的,規劃一下,整治整治,複墾成合格的農地,交付驗收的指標就夠了。由此也有了一個重要的新發現:村莊整治比農地整治耗費大,但新增耕地麵積的比例也高很多。隻要國土部門給價合理,村莊整治(後來當地叫“拆院並院”)的潛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