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 3)

對每塊地的珍惜並不亞於那塊銀元。但過了不多久,他就不滿足這麼埋頭種地了。夏日陽光帶給他的愜意是那麼短暫,旺盛的精力和表現的欲望促使他要幹出些事來。沒有共產黨,便沒有他陳永貴,他還要圖個進步。那時共產黨幹部在人民群眾心目中威信頗高,每當有工作幹部來村裏,就讓他心生羨慕。幹部們來大寨就往賈進才家裏去,在那裏住在那裏吃,晚上在那裏開會,然後賈進才就向全村人傳達著新的消息新的政策。賈進才於一九四六年七月入黨,成了全村人羨慕的人物。他管著村裏的各種事情,陳永貴於是便向賈進才靠攏。賈進才一邊積極地貫徹著黨的方針政策,一邊很主動地團結著群眾,有個陳永貴表現這麼積極,正是他所需要的。村裏要抓農業生產,許多人雖說分了地,那地該怎麼耕怎麼下種,什麼時候該怎麼管還不清楚,更有許多人沒勞力,分了地也沒法種。

賈進才分陳永貴做著幫助困難戶的工作,陳永貴幹得滿好;村裏成立生產小組,陳永貴會種地,賈進才就讓他負責幾戶人家,他也幹得很出色。黨員跟眾談起心來,免不了有“積極向黨組織靠攏”這一條,陳永貴的也正是這一條,便向賈進才提出來了。賈進才沒有不歡迎的,因為陳永貴是貧農,而貧農是最革命的。但那個偽代表問題也不能不說。好在責進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也不認為那個問題就會給陳永貴入黨帶來麻煩。大寨和武家坪是一個支部,武家坪過去也和大寨聯係緊密,經賈進才提出,黨支部討論,通過倒也不是很費事。在支部大會上,讓陳永貴表示一下態度,陳永貴說得滿好,按照他懂得的對共產黨的粗淺認識,談了一通要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為黨的事業甘願犧牲一切包括生命的誓言。在這之前他沒有少接觸共產黨人,那些人在向農民講述共產主義的樣子時,把馬克思講的共產主義化為形象的東西:東西多得不得了,你需要什麼就拿什麼,這叫各取所需;人的覺悟非常地高,不再偷或搶;勞動不是為了飽肚子,而是憑覺悟幹得了什麼就幹什麼……要進入這個社會,必須由共產黨領導,鬥倒一切剝削階級,鏟除一切剝削階級思想。以前入黨很簡單,支部通過就行了,但陳永貴機會不好。現在卡嚴了,必須報請上級組織批準,還得由區委書記簽字。陳永貴一邊更加積極地幹事,一邊注意著上級的動向。

黨支部通過,上級不通過也等於零。每當來個工作幹部,他就既興奮又緊張。但好長時間過去了,還是沒有批下來,他知道問題一定是出在那個溈代表上。賈進才一邊安慰他,一邊也暗自著急。如果真地被弄下來了,如何跟他講呢?

過了好久,區裏來了一個人,那人姓嚴,區裏的組織委員,一到就找賈進才,詢問陳永貴當偽代表的事。陳永貴生性敏感,他預感到這個組織委員是衝他入黨的問題來的,他便作了個重大決定:找區委書記去。這是他一生的關鍵時刻,他無論如何不能聽之任之。果然,他的這一決定無比正確。區委書記正在為他的入黨問題舉棋不定。如果沒有好心的賈進才,他的後來都不會存在。如果不是遇見這個區委書記,他的一生也將是另一個寫法。人生必然的鏈條,無不是偶然的環結所構成。陳永貴也是如此。五區委書記張懷英,十八歲參加打遊擊,不滿二十歲入黨,一九四八年二十四歲,在昔陽任第一區區委書記,管著占全縣四分之一人口的地盤。那年秋,一份申請入黨的人員名單擺到了他的麵前。一九四六年以後至一九四七年整整一年,因為黨內出現有不純的問題,便有了個搬石頭運動,進行了一年的嚴厲得讓人發怵的整黨。一九四七年停止了吸收黨員工作,現在才重新開始了。但現在入黨比過去嚴格得多,必須經支部大會通過,報區黨委批準,還得經區委書記簽字。名單中有一個就是陳永貴。這些要求入黨的人都是經過了各支部嚴格審查討論的,區委書記隻消簽上一個名字就行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區裏一個姓張的秘書提出了意見,他說,根據當地人的反映,陳永貴當過偽代表,解放後還在村裏群眾大會上挨過鬥。在通常情況下,拿不準的人員區委書記劃掉那名字就行了,何況剛剛搞了“搬石頭”運動?如果張懷英是個膽小怕事無所作為的角色,陳永貴隻怕就此完了。偏偏他讀過不少書,對有才氣的人有一種偏愛,陳永貴便牽動了他的心。因為,在這之前他對那個人的印象極好。那是一九四六年春,日本鬼子剛投降不久,昔陽成了共產黨的天下。三十裏外卻住著國民黨軍隊。兩軍相峙,打仗勢所難免。那時候,張懷英當著一區武裝委員會主任,一次打仗之前,奉命去虎頭山看地形,下山時碰見了一個人,老遠就叫張主任。那人身穿著白布衫,頭上包著白頭巾,大嘴巴咧開,滿臉是憨厚可愛的笑容。好一條壯實的漢子,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愛。張懷英問:“你叫什麼名字?”那人笑嘻嘻地說:“陳永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