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3 / 3)

接著問主任來幹什麼。張懷英說了來意,陳永貴指著虎頭山介紹,該從哪裏進,該從哪裏退。張懷英問他在這裏幹什麼,他說他在種田,因為他是生產小組長。果然,地裏有些人在勞動,陳永貴是他們的頭兒。陳永貴向主任彙報,去年他們就分了地,一家三口,日子過得不錯。兩個人談了一會兒話,盡管話不多,但那個人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說那人打仗是個好戰士,種田是個好農民,放在哪裏都將是一員驍將。一九四七年四月,解放軍準備解放陽泉,地方組織的任務是組織民兵和青壯年協同作戰。張懷英東奔西走,組織醫療隊救護隊,還要召集民兵。在縣城大街上,他再一次碰見了陳永貴。這次認得了,他首先打招呼:“你上街來了?

”陳永貴說:“我們參戰呢。”

在張懷英的記憶裏,大寨簡直沒有人值得調遣,現在見來了陳永貴,在他的心中,直觀而又深切的感覺是共產黨解放軍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崇高。他一高興,又問了一句:“你也參戰?”陳永貴反問:“我不參戰誰參戰?”解放陽泉,全縣十六萬人,支前的就發動起四萬。戰鬥打響,幾萬人浩浩蕩蕩奔赴前線,抬擔架,搶救傷員,誰也不認識誰,隻見到人們奮不顧身在槍炮聲中衝撞。張懷英帶著兩千民兵打仗,心裏還記著那個陳永貴。那個人表現得怎麼樣?

戰鬥結束了,地區專員在大會上作總結說,山地無人區有這麼多老百姓支援大兵團作戰,本身就是一個奇跡!確實的,滿眼一望,一片灰暗,數得著的幾個人影在灰撲撲的太行山背景之下是一副死亡圖景。但共產黨振臂一呼,便聚集起一股洪流,國民黨政權便土崩瓦解了。在表彰大會上,張懷英聽見了陳永貴的名字,陳永貴以他的勇敢獲得了表揚,評上了模範!也就是說,他對那個人的評價沒錯,無論多少人參加的事業,陳永貴必然是一個出類拔萃者。

昔陽解放了,全國大部分地區卻還在打仗,解放區的任務是多打糧食支援前線。為了秋季征糧有確實保障,具體辦法是將農民組織起來生產。這個工作該張懷英來抓。這時候他成了一區區委副書記,主持著日常工作,具體管生產。可是,組織起來並非那麼簡單。一九四七年搬石頭運動,傷害了一些幹部,幹部懶心懶意,農民也就更不習慣組織起來一起搞生產。自古種田是各顧各,組織到一起怎麼弄?他們對這事兒的積極性遠不及支前打仗。區裏鄉裏的幹部們每日走鄉串戶,發動群眾,宣傳組織起來的好處,農民們聽著都點頭,幹部一走仍是原樣。於是那些幹部們便有了形容的順口溜:春互助,夏單幹,秋天跌倒找不見。各村幹部都來報數字,仿佛都真正組織起來了,其實遠不是那麼回事。他們跟日本人用周旋的辦法打了多年的交道,現在又用這一套來對付共產黨。村裏不喜歡幹部下去。區裏有個幹部叫董來籽,住在閻莊窩片,大寨就屬那個片管。董來籽知道村裏人的鬼主意,就住在那裏不走,召集開會,不認真組織起來就不散會。農民們也有辦法對付他,你不散會也不要緊,打瞌睡得了。不僅如此,有人還編了順口溜譏笑:“工作員,沒球事,黑夜開長會,白天蓋著報紙睡。”

原來董來籽實在累得不行,躺在椅上用報紙蓋著頭迷糊了一會兒,僅此而已。組織起來搞生產沒積極性,唱戲倒很來勁。他們提出要到厚莊唱戲,董來籽不同意,於是,工作員就跟農民對立起來。你不準唱戲,我就不勞動。總之,那時候要把農民組織到一起,就跟把一盤散沙捏成團一樣不容易,並非後來所說的,農民積極性很高,“強烈要求”組織起來。然而有一個人卻不打折扣地幹起來了,他就是陳永貴。董來籽去大寨,看見人們在陳永貴帶領下一起搞生產,大喜過望,馬上跑回去向區委書記彙報。張懷英也高興,又想起了那個人。在組織農民大傷腦筋的時候,忽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典型,實在令人振奮。他親自跑到大寨,看見有梯田壘起來了,莊稼也種上了,心裏的感受不隻是高興,簡直是感激了。他在地邊找到陳永貴,問他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上麵一說就動了?

陳永貴說:“咱們村有幾句話,叫作兵對兵,將對將,好漢對好漢,軲轆對搗蛋。我是村裏第一個好漢。可是好漢有什麼用?

給人當長工人家不要。現在大家都有了地,弄不好把地賣了就又窮了,不幫著幹怎麼行呢!……”

聽著這樸素而又不乏階級覺悟的語言,張懷英被深深感動了。這麼幾件事,讓張懷英朱筆高舉,卻難以下落。把名字劃去嗎?

實在不舍。讓他糊裏糊塗過去嗎?

那可不是兒戲。拉個壞人入黨,弄不好自己都會被扯進深淵。那個人真的當過偽代表嗎?

他終不甘心,為了慎重,派組織委員下去調查。組織委員剛下去,陳永貴自己跑來了。在區委書記麵前,他講著自己的過去,講父親的慘死,講他對黨的感情。說起他當偽代表的事,原來其中頗多曲折。張懷英昕了他的訴說,心裏已經認定陳永貴說的一切都是實情。他一邊安慰這個積極分子,一邊打主意認真調查。打發走了陳永貴,張懷英心事重重,為這個人的入黨問題頗費心思。想得多了,就理出頭緒來了。如果陳永貴真是為敵人幹事,那麼敵人為什麼又要將他抓起來拷打而且還要殺他呢?

僅僅不好好幹事斷不會到如此地步。但事關重大,他不得不認真對待。後來他想到了販布的。既然販布的是我們的人,他就不可能隻和陳永貴一個人聯係,一定有人能證明這一點的。在當時那種特殊情況下,地下工作人員隻要有跟他聯係的人被抓,黨組織就馬上將聯係人轉移,為的保護組織,保護同誌。解放了,老曹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不知是死是活。為了對同誌負責,張懷英的工作做得真可以叫作細致入微了。他找共產黨獨立營常住的後龍鋪堖村訪問,那個村支書叫李先模,李先模證明,獨立營住這裏的時候,陳永貴是跟姓曹的常聯係;再訪問閻莊窩村,那裏的村支書也證明了這一點。張懷英不放心,還專程到陳永貴的家鄉查看,他看見的是一片淒涼景象,陳永貴的老家,連間房子都沒有了,隻有陳誌如當年上吊的那棵鬆樹還在。這時候他才放心,出身在這樣人家的長工漢,不可能為日本鬼子賣命。他回去就在陳永貴的申請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那時候也沒有想到,他的人生將跟陳永貴纏在一起,也不可能想到,這個人有一天會變成黨和政府的領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