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春·卷二 不如歸去 (8)(2 / 3)

如果說,上一次曹操止兵不前是在運籌心裏的那盤棋局,那麼,這一次他是何居心呢?莫非,他真的是想放這匹涼州的“馬兒”一條活路?抑或,他已不屑於趕盡殺絕?

對此,征西將軍馬超已經不做推想了。

一次徹底的失敗,似乎反而解放了他。一個失敗到底的人,卻是一個自由的人了。他現在,不過是隨著某種慣性在隨波逐流。

南下之路上,征西將軍馬超的心裏隻有楊夫人的身影。這時候,他被還原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一個悲愴地思念著自己亡妻的丈夫。

中郎將龐德將自己少主人的消極看在眼裏,不由得憂心如焚。他甚至用當年的董卓來激勵征西將軍馬超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少將軍斷不可消磨了誌氣,如今天下未定,我們並非再無機會。想當年董卓任並州牧之時,不過也隻有三千部曲,如今我們亦存三千鐵騎,於漢中張魯處休養數年,伺機而動,依舊可與群雄逐鹿。”

征西將軍馬超黯然道:

“令明兄,你知道的,我不是曹操,不是袁紹,亦不是董卓,我隻是我自己,是馬超馬孟起……”

龐德頓覺無語,看著少將軍萎靡的形容,他隻有暗自在心中祈求,祈求老將軍的亡靈能夠護佑西涼馬家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其實龐德知道,此行前路渺茫,是喜是憂,還難以看清。

漢中張魯,並不是他們最好的一個選擇。

可以說,在當今的勢力格局中,漢中張魯,比涼州馬家更算得上是孤家寡人。張魯的祖父張陵,順帝年間在四川一帶修習天道,自稱受道祖老聃寵召,封其為“天師”,假造符書,蠱惑百姓,信眾捐五鬥米即可入教,世稱“五鬥米道”。彼時,張角憑借著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為號的黃天道,掀起了聲勢浩大的黃巾之亂,其所傳的道法,與張陵大同小異。麵對那場萬千流民蟻聚蜂隨的黃巾之亂,漢室王朝原本分崩離析的士大夫們,空前地團結了起來,以一種鮮見的精誠,殘酷剿伐。當屠殺者殺掉眼前最後一個黃巾亂賊時,環目四顧,卻愕然發現,漢中還有一個“黃巾”的餘黨——張魯。

這個張魯偏安漢中一隅,就像一個神秘的隱者,但蒸騰出的妖氣,卻和黃巾如出一轍。所以,在天下人的眼中,無論張魯如何,都已經天然地被劃進了異己分子的隊列裏。這種異己的程度,甚至大於所謂的華夷之分。

征西將軍馬超的心裏,同樣排斥著張魯。這個非士非庶、非華非夷的方士,天然地就令人對之警惕。昔日,當他們放眼尋找身邊的盟友時,最先是選擇了益州的劉璋。但是劉璋卻一口回絕了,派去的使者回來稟告,劉璋的治中從事王商當著使者的麵,直言不諱地說:馬超勇而不仁,不可以為唇齒,勿養虎自患——這就是西涼馬超在外人眼中的形象。無可奈何,異類隻有與異類結盟了。這樣,漢中的張魯才成為了涼州馬超的盟友。為此,曹操討伐漢中之際,關隴便有了渭水之戰,馬超於隴右振臂一呼,漢中便派來了楊昂的援軍。

但畢竟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那麼,前途的迷惘,就是可以想見的了。

中郎將龐德展望著這團亂麻,心中愈發動蕩起來。

更使他憂心難解的是,如今,伴隨著他們南下的,竟然有一股洪水一般的流民。

這股流民在數量上,遠遠多於他們的三千將卒。流民們衣衫襤褸,扶老攜幼,首尾望不到頭,像一條渾濁的大河,很多時候都會將行軍的兵卒逼到了路邊。這就使得他們這支殘軍仿佛一枚掉進了洪水中的落葉。更為可怕的是,這些流民,十有八九竟然都是氐人。要知道,馬家在氐人中素有威望,這亦是馬家稱霸一方的根本保障,但如今,麵對這支馬家的殘軍,流移的氐人卻表現出了驚人的冷漠——他們連路都不肯讓了。

豈止是冷漠,甚至還隱含著一股敵意!

原因其實很簡單,當中郎將龐德竭力與這些氐人攀談的時候,他們給出了自己顛沛流離的原因:

“還用說嗎?馬將軍連年在隴上大興刀兵,我們不跑怎麼辦?”

如此樸素的答案,卻足以令人振聾發聵了。

不是嗎?昔日於隴上一呼百應的馬家,如今非但家破軍亡,而且已經開始喪失自己最為寶貴的根基。在這個意義上,其實曹操已經將馬家斬草除根了。

這一點征西將軍馬超當然也看出來了。

當身邊這股洪水滾滾而過的時候,氐人沉默的表情以一種無視他之存在的方式,已經為他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