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一匹白馬的龐德始終護衛著自己的少將軍。此刻,他已經渾身是傷,坐下的白馬業已被染成了紅色。然而,宛如一個奇跡,亂軍之中,他懷裏的征西將軍馬超居然毫發無損。
隨著主帥的覺醒,潰敗的一方終於有了明確的突擊目標。而這個目標,隻能是奪路而逃。征西將軍馬超再一次如戰神附體。這架無往不勝的戰車四下奔突,終於碾壓出了一條血路。但是,原本數萬的軍馬,隨之衝殺出來的,卻隻有數千騎了。
這支殘兵一路狂飆,不斷遭遇攔截和襲擊,當天色向晚的時刻,方才收住了步子。暮色四合中,一座孤城現於天邊。原來,他們盲目突圍,居然一路殺到了曆城的腳下。曆城是撫彝將軍薑敘的老巢,而現在薑敘大約正與一幹盟友在冀城彈冠相慶。征西將軍馬超即刻下達了命令,不惜代價,拿下曆城。
結果,對於曆城的攻擊卻出奇的順利。這是一座毫無軍事力量的空城,所有的兵卒都隨著他們的將軍離開了。
殘兵直接從曆城的南門突入了進去。這支死裏逃生的隊伍猶如一把燒紅了的劍,狠狠地插入了曆城的胸口。一俟入城,瘋狂的屠殺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絕望之中的羌兵猶如狂獸,盡洗城中百姓。
這一次,連中郎將龐德也不再加以製止了。
血海盈城,火光四起,眼見這座城池就要被從天地之間抹去了。
龐德清點了人馬,大約隻有三千騎左右了。好在馬岱負責掩護的馬氏家眷並無大的傷亡。董夫人癡癡呆呆地坐在路邊,她的懷裏居然還抱著那對死嬰。少年馬秋同樣地呆愣著,周邊的火光將他慘白的麵容映照出了鬼魅一般的詭譎。
“火——火——火——”
他突然大叫起來,縱身奔入一間正在熊熊燃燒的民舍。這間民舍早已在烈火中坍塌,隻留著一根巨大的椽子在兀自燃燒。少年馬秋在火中起舞,如癡如醉,如瘋如狂。若不是馬岱衝進去將他挾了出來,他似乎便要決意與那根椽子一同在火的舞蹈之中化為灰燼了。
世界在這個少年的眼中徹底坍塌了。如果說,他從史書上讀到的那種人間倫理曾經一再被自己的父親所破壞,那麼,他今天終於目睹了這種倫理的自我敗壞。他不能相信虐殺婦孺是正當的,但今天冀城之上的一幹士大夫,卻在乾坤之下,萬人麵前,冷靜地虐殺著婦孺。在他的價值標準中,他的父親往往是錯誤的那一方,但是今天,他的價值標準崩潰了。這個天地沒有對錯!這個天地沒有華夷!這個天下狼奔狼奔塚突,全是野獸!
曆城最好的宅邸當然是撫彝將軍薑敘家的宅邸了。
征西將軍馬超攜著家眷住進了這座宅邸。
當薑敘的老母出現在眼前時,征西將軍馬超宛如回到了夢中。
老人顯然是有些糊塗了,到院中看了一眼這群亂糟糟的人,便顫顫巍巍地回頭向自己的內室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嘟嘟囔囔:
“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能容你,不去早死,還敢出來見人!”
這些話不知怎麼被她記掛在了嘴邊,絮絮叨叨地嘀咕著,不過便是一個老人無意識的絮語。
曆城一片火光。老嫗向著那一片紅光蹣跚而行,離去的背影和征西將軍馬超的夢境毫無二致。一霎時,征西將軍馬超不禁淚流滿麵。他幾乎便要動情地呼喚一聲了:
“娘!”
“……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
突然,一個少年衝著這個背影撲了上去。
少年馬秋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柄劍。他瘋癲一般地追上了那個蒼老的背影,手中的利劍亂剁而下,在老嫗迸濺的血肉之中,他歇斯底裏地呼號著:
“甚麼逆子!甚麼桀賊!叫你逆子!叫你桀賊!”
沒有人試圖去阻攔他。所有的人都被這樣的一幕驚呆了。
董夫人依舊抱著她的死嬰,看著兒子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屠夫,居然癡癡地笑了起來。
征西將軍馬超呻吟一聲,以手掩麵,盡情地哭泣起來。
離鄉
孟冬的隴上原本一片肅殺。但越往南走,越覺得暖和起來。
這一次,曹軍依然沒有乘勝追擊。護軍將軍夏侯淵梟首數萬,劫掠了氐人以十萬斛計的穀物,回長安邀功去了。
誠然,此時的征西將軍馬超已不複渭水之敗後的局麵。彼時,他雖被擊潰,但仍有隴上廣大的區域可供迂回。但是這一次,可以說馬家於隴右擁兵割據的勢力已被翦除。征西將軍馬超再也不是一方諸侯了,宛如他現在所走的道路,由西北而東南,走的是下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