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虛。
他們這一代人,轉瞬間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沉入永劫不複之境。所有生活過的日子,包括人生的掙紮、奔波、恩怨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將隨著橫掃長空的清風飄向那永恒的虛空,唯有朗朗紅日與皎皎明月長照這不老的青山綠水。
生命的代謝第一次如此強烈地震憾著他。
是的,他們馬上就要退出人生的曆史舞台了,而下一輩已經撐起了社會的天空,下下輩正在一天天地茁壯。這是人類、曆史、社會發展的不可逆轉的普遍規律。
一台戲就要演完,他們該考慮謝幕退場了。應以一種優美動人的方式自覺地退出,給後人留下一些財富與啟迪,而不能讓他們背著前人的包袱與教訓步履蹣跚……
一時間,趙德炎感慨萬端,想了好多好多,幾乎忘記了自己正置身何處。
趙德厚坐在一旁望著沉思默想的哥哥,什麼也沒說,隻是一支接一支地將“洞庭”牌香煙抽得吧吧直響。
山頂的冬風越來越大,它無遮無攔地吹了過來,穿透棉衣,將針砭似的冷意送抵皮膚,又透越肌膚直達骨髓。
漸漸地,趙德厚感到了一股難以抑製的寒冷,身子不由自主地抖抖顫顫。
“下山吧,哥,”他不得不打斷趙德炎翻卷的思緒,“再不下山,若是凍病,幾根老骨頭,可就麻煩了。”
“好吧,下山吧。”趙德炎回應著,站起身,又呆呆地望著父母的墳墓。兩堆黃土在半個多世紀的風雨侵蝕中不僅沒有變小,反而慢慢地增高、堆大了,顯然是長年累月上墳培土了的緣故。墳上長著幾棵小小的光禿禿的楝樹、柳樹,還生著艾蒿、車前草等已枯黃的野草。楚莊習俗,墳墓上生著再多再茂的草木,都不能砍伐,隻能憑其自生自滅,否則,就會斫傷先祖的靈脈,影響後人的發達。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為父母上墳祭奠了。等待著他的,也將是這麼一堆黃土了。不,就是以求父母的入土為安之境,也不可能了。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將是他靈魂的最後棲居之地,哪能享受到眼前這自然的空明與曠達?
他慢慢地背轉身去。
兄弟倆相互扶持著一步步向九真山下走去。
“老弟,”離開父母墳地後的第一句話,趙德炎就說道,“咱們得抽個時間,到錢耀祖家去看看。”
趙德厚聞言,頓時止住腳步,望著他的臉盤:“哥,你的意思是……”
“咱們的日子都不多了,一輩子的恩恩怨怨,也得有個了結了,你說是不是?”
趙德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什麼也沒說。
“有些東西,咱們是不能把它帶進墳墓的,”趙德炎又說,“不然的話,到了那邊,對父母該怎樣交待?還有,也不能讓後人背著上輩的包袱生活啊!”
一時間,趙德厚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但出於對兄長的禮貌與敬重,還是點點頭道:“哥,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俺聽你的。”
趙德炎說:“反正時間還早,咱們慢慢地下山,我跟你慢慢地聊,一些事情,也好跟你講深講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