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春申君失朱英之謂邪?’”
(第三節決勝階段的秦楚國情
考烈王死,李園妹所生子悍立,是為幽王。
幽王元年為公元前237年,當秦王政十年,呂不韋免秦相。韓國派間諜到秦國,其事敗露,由此觸發了客卿與宗室的矛盾。秦王政應宗室大臣之請,下逐客令。長史李斯雖受秦王政器重,也因身為客卿而在被逐之列。
李斯,楚上蔡人,曾為郡小吏。據《史記·李斯列傳》所記,李斯見公廁中老鼠吃髒物,又怕人,又怕狗;倉庫中老鼠吃糧食,不受人、狗攪擾。歎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於是,“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成,以為六國前景俱不佳,獨秦國大有可為,乃辭別荀卿,西行入秦。初為呂不韋舍人,相機以天下一統、萬世一時之業說秦王政。秦王政拜李斯為長史,頗用其計。
逐客令既下,李斯將離秦,臨行上書諫逐客,其辭甚辯且壯,全文如下: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裏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裏,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製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縱),使之西麵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範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悅)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悅)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
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製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
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書上,秦王政廢逐客令。李斯剛走到驪山,就被秦王政派出的人請回鹹陽去了。
韓公子非與李斯同學於荀卿,李斯自度不如韓非。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所記,韓非“善著書”。今傳《韓非子》,析理精透,行文犀利,足證太史公所言不虛。但若就文學論文章,卻是韓非不如李斯,一篇《諫逐客書》便是充足的證據。南國學者的藝術素養,確實可以使北國學者相形見絀。
李斯與蘇秦、張儀一類縱橫家不同,雖則也馳騖遊說,也喜貴惡賤,然而能洞察時勢的趨向,有明確的理想,有堅定的政見,矢誌不移,乃至從一而終,絕不朝秦暮楚。前引上秦王政書,非僅諫逐客而已,直是陳人君南麵之要術,無怪乎秦王政會當即欣然聽納了。從《諫逐客書》中,讀者不難看出:秦國的“富利”和“強大”,有賴於用六國之士,割六國之地,取六國之物。秦人出於貪婪的動機,使用殘暴的手段,為曆史開拓著前進的道路。他們的成功,一則在於能奮發進取,二則在於能博采廣用,兩者都體現了宏大的氣魄。楚人本來也有宏大的氣魄,但已今不如昔。楚國自從成為第一大國,君臣就心滿意足了。一百年的大好時光,在怠忽中付諸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