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從極盛到頓衰(5)(3 / 3)

《離騷》和《九歌》、《九章》是抒情詩歌無可逾越的高峰,後人雖欲效之而終不能及。這是因為後人的才情一概不如屈原嗎?

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兩千多年來難以數計的騷人墨客的才情難道個個不如屈原?答案在於後人沒有屈原那樣的郢中巫學根底和稷下道學根底,雖欲效之,隻能是效顰、學步,因而終不能及。

古往今來,對於屈原的特立獨行,有褒有貶,年代愈晚則褒之者愈多而貶之者愈少。

西漢的揚雄不以屈原自殺為是,《漢書·揚雄傳》說:“楊雄……怪屈原文過相如,至不容,作《離騷》,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讀之未嚐不流涕也。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沉)身哉!乃作書,往往摭《離騷》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離騷》。”《反離騷》有句雲:

“昔仲尼之去魯兮,婓婓遲遲而周邁,終回複於舊都兮,何必湘淵與濤瀨!”

東漢的班固比揚雄更進一步,在《

敘》中說:“今若屈原露才揚己,競乎危國群小之間,以離讒賊。然責數懷王,怨惡椒蘭,愁神苦思,強非其人,忿懟不容,沉江而死,亦貶潔狂狷景行之士。多稱昆侖,冥婚宓妃,虛無之語,皆非法度之政,經義所載。

謂之兼《詩》風雅而與日月爭光,過矣。”

南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8雲:“餘觀漁父告屈原之語曰:

‘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又雲:‘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淈其泥”,《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作“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此與孔子‘和而不同’之言何異?使屈原能聽其說,安時處順,置得喪於度外,安知不在聖賢之域?而仕不得誌,狷急偏躁,甘葬江魚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孟郊曰:“三黜有慍色,即非賢哲模。’孫邰雲:‘道廢固命也,何事葬江魚?’皆貶之也。而張文潛獨以謂:‘楚國茫茫盡醉人,獨醒惟有一靈均。哺糟更使同流俗,漁父由來亦不仁。’”

南宋費袞《梁谿漫誌》卷5“《通鑒》不載《離騷》”條雲:“予謂三閭大夫以忠見放,然行吟恚懟,形於色詞。揚己露才,班固譏其怨刺。所著《離騷》皆幽憂憤歎之作,非一飯不忘之誼,蓋不可以訓也。若所謂與日月爭光者,特以褒其文詞之美耳。溫公(司馬光)之取人,必考其終始大節。屈原沉淵,蓋非聖人之中道。區區綺章繪句之工,亦何足算也!”把屈原貶得最低的,就是這《梁谿漫誌》了。

今人則不然,對屈原大抵有褒無貶。司馬遷對屈原的政見和政績已有溢美失實之辭,今人則更有愛之唯恐不足而褒之唯恐不高的,甚至以為屈原是偉大的政治家和重要的思想家。至於這位政治家在楚國曆史上起了什麼作用,這位思想家有哪些理論貢獻,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屈原是曠世奇才,但不是通才;屈原是絕代偉人,但不是完人。

凡第一流的詩人都不是第一流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隻是政治上的失意和思想上的造詣可能加大藝術上的創獲。前人也明白這個道理,陸遊作《讀唐人愁詩戲作五首》,其三雲:“天恐文人未盡才,常教零落在蒿萊。不為千載《離騷》計,屈子何由澤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