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從極盛到頓衰(4)(3 / 3)

頭如虎,前伸,張口露齒。第一前腿上雕著一條長蛇,第二前腿上雕著一條短蛇正咬住一隻青蛙的腿,第一後腿上雕著一條蜥蜴正咬住一隻小鳥的頭,第二後腿上雕著一隻斂翅的蟬。尤為可怪的是,四腿部雕成了竹竿。第一後腿以超大幅度前伸,使動態為之畢現。

這是一隻怪獸,由六種動物和一種植物合成。作者的意圖顯然不是再現某些物象,他是為創造而創造、為藝術而藝術的。地不分南北東西,人不分古今中外,麵對著這件根雕作品,都會乍見而心動,諦視而神迷的。

在神話和傳說中,以及在美術作品中,把某些動物設想成奇形怪狀———通常是多頭的,以及把人和獸、人和鳥、人和蛇拚裝成為神怪,這在古代是所在多見的。但就美學思想的深淺和藝術水平的高低來說,楚藝術達到了其他古代藝術不曾達到的境界,而且達到了某些現代藝術力求達到的境界。

關於道學的美學,最後要說的是其三———“神遇”。

《莊子·養生主》講了庖丁解牛這個寓言,假托庖丁說:“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用到藝術上來,神遇對表現和接受都是必須的。

到底怎樣才算是神遇?依《莊子·人間世》說的,不可遇之以耳、目之類感官,而且不可遇之以心,直須遇之以氣方可。“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莊子無非說,任何局限都要打破,任何意念都要清除。假如做到了,就能像《莊子·天地》說的,“無聲之中,獨聞和焉”。無聲之和存於大音,一如無形之美存於大象。《老子》第41章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音的大和以及大象的大美,都是屬於道家哲學層次的,恍兮惚兮,殊難名狀。對於尋常藝術層次的和與美,講求神遇就要重神輕形,重意輕象。藝術的最高境界不是形神兼備,意象俱足,而是以神馭形,以意馭象。神和意是無限的,形和象是有限的,從表現的角度去看,要以無限馭有限;從接受的角度去看,則要以有限見無限。因而,如《老子》第45章所雲,“大成若缺”,“大巧若拙”。

楚國的許多美術精品,如上文所曾講到的那些作品,都體現了“大成若缺”和“大巧若拙”。支離破碎,是“若缺”;奇形怪狀,是“若拙”。拿逼真來要求,幾乎全不合格;可是,拿傳神來要求,就都稱得上佳作甚至傑作了。

道家崇尚自然,對樂舞也如此。例如,談到聲和色,《莊子·駢拇》認為:“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按,師曠是春秋時代晉國的著名樂師,離朱是黃帝時代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的異能之人。莊周認為,師曠不聰,離朱不明。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師曠的聰和離朱的明太多了,多到違反自然以致“亂五聲”、“亂五色”的程度了。

莊周的主張是:“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莊子·胠篋》甚至主張:“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這是矯枉過正的呼籲,並不表明道家否定合乎自然的樂舞。《莊子·養生主》雲:“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相傳《桑林》乃湯之舞,《經首》乃堯之樂。庖丁解牛,與《桑林》的步伐和《經首》的節拍相吻合,可見莊周並不排斥一切樂舞。至於楚人,篤信並力行道家主張的畢竟不多,他們從上到下,從宮廷到裏社,從君子到小人,對樂舞的愛好達到了如醉如癡的程度。在道家看來,這就像“駢拇”(腳的大拇指和第二指相連)和“枝指”(手上長出第六指),是多餘的,是違反生理常規的。

楚國的樂器,據《九歌》的記載,有鍾、磬、鼓、瑟、竽、篪、排簫(參差)。查出土的遺物,則尚有鎛、鉦(丁寧)、鐸、鐃、鈴、琴、相。

《九歌·東皇太一》雲:“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這是由民間小型樂隊伴奏演唱的場麵,樂器是鼓、竽、瑟三種。《九歌·東君》雲:“瑟兮交鼓,簫鍾兮瑤虡,鳴篪兮吹竽……”這大概是民間中型樂隊演奏的場麵,樂器有鍾、鼓、竽、瑟、篪五種。《大招》雲:“叩鍾調磬”,“鳴竽張隻”,“趙簫倡隻”;《招魂》雲:“陳鍾按鼓”,“竽瑟狂會”:這就無疑是宮廷大型樂隊的陣容了,樂器至少有鍾、磬、鼓、竽、瑟、簫六種。

樂隊無論大、中、小,鼓、竽、瑟是必不可少的。鼓有四型:

一是重型的建鼓,二是中型的懸鼓,三是輕型的手鼓,四是微型的鹿鼓。竽或稱笙,簧數有10、12、14、18共四型。瑟是楚墓出土最多的一種樂器,弦數有18、19、21、23、24、25共六型,以25弦的最為常見。編鍾與編磬是樂器之王與樂器之後,非上等貴族不能有。荊門包山2號墓的墓主是邵,懷王時為左尹,相當於中大夫,隨葬器物不乏精品,可是不見鍾、磬。與鍾相比,磬似乎更有貴族氣派甚至宮廷氣派。已知最好的一套編鍾是1978年出土的曾侯乙編鍾,共64件,已見上文。已知最好的一套編磬是1970年紀南城出土的彩繪編磬,共25件,除5件殘損者外,測試證實,音質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