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有懷舊、念祖、愛國、忠君的傳統,昭王又以寬厚仁慈著稱,吳師的行為愈殘暴,楚人的反抗就愈強烈。《漢書·刑法誌》記郢都父老為昭王送行,“王曰:‘父老反矣!何患無君?’父老曰:‘有君如是其賢也!’相與從之。”《新書·輸誠》記吳師入郢前兩年,冬季嚴寒,昭王“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倉之粟以賑饑者”。吳師入郢後,那些曾受昭王之賜的平民不惜與吳師拚命,對闔廬尤為痛恨,以致有一夜闔廬換了五個住處。《淮南子·泰族訓》記昭王奔隨後,楚人群起與吳師鬥爭,沒有將領,就由當過兵的負責操練和指揮,“各致其死,卻吳兵,複楚地”。昭王長庶兄子西(公子宜申、公子申)逃到脾洩(地望失考),建樹王旗,安定人心,招集散兵,組織抗戰。有個以屠羊為業的小商人,名說,號為“屠羊說”。昭王流亡時,屠羊說緊隨不舍,大概是為了殺羊給昭王吃吧?事見《莊子·讓王》。
大夫申包胥曾是伍員的密友,伍員出奔時途遇申包胥,他對申包胥說,我一定要顛覆楚國!申包胥對他說,您就盡力而為吧!
您如果能顛覆楚國,我就一定能複興楚國!這時,申包胥托人代他去見伍員,對伍員鞭平王之墓的行為嚴加譴責。《史記·伍子胥列傳》記伍員托來人帶口信給申包胥說:“吾日暮途窮,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申包胥見伍員如此一意孤行,便跑到秦國去求援,對秦哀公說,吳國像大野豬(“封豕”)、大長蟲(“長蛇”),要把上國一個一個吞滅。敝國滅亡了,貴國也將不得安寧。貴國何不出兵?出了兵,至少可以分到一些土地和民眾。以後敝國如果永劫不複,也將是貴國的土地和民眾;貴國如果有意保存敝國,敝國將世世代代服侍貴國。秦哀公聽了尚不為所動,答稱要商量商量。申包胥不肯告退,相傳也不肯進食,靠在牆邊,哭了七天七夜之久。這些情節是否一概如實,毋庸深究,總之,懇切、哀痛之至。秦哀公終於答應出兵了,為之賦《詩·秦風·無衣》,其中有句雲:“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偕行。”申包胥感激不盡,頓首九次,方才坐下。
公元前505年———昭王十一年,春夏兩季,這場戰爭把另外幾個國家也或深或淺地牽扯進去了。周天子見楚國為吳師所破,自顧不暇,派刺客到楚國去,殺死了王子朝。蔡國因負責吳師的補給而缺糧,向魯國求助,魯國送了些粟給蔡國。越王允常見吳師主力久出不歸,乘隙襲擾吳國。秦師五百乘,以子蒲、子虎為帥,出武關,過申縣,敗夫概王於沂邑(在今河南正陽境)。大約同時,散而複聚的楚師敗吳師於軍祥(在今湖北隨州西南)。這樣,秦師縱橫於方城內外,楚師出沒於漢水南北,楚人則支援秦師和楚師而阻撓吳師,吳師窮於應付。
是年秋,楚秦合兵擊滅為虎作倀的唐國。夫概王不告而別,率所部回吳國,自立為王。闔廬見前方大勢已去,後方大患日亟,當即命全軍撤回吳國。
闔廬所部擊潰了夫概王所部。夫概王逃奔楚國,楚國把他安置在棠溪(在今河南遂平北)。
曆時十月的一場大戰終於結束了,它所顯示的戰略和戰術值得後世兵家悉心揣摩。吳人大規模使用陵師兼舟師,兵員達三萬;遠距離奔襲,裏程近兩千:這些,都創了曆史紀錄。當時的陵師兼舟師,類似於當今的海軍陸戰隊。吳人不僅是以寡擊眾,而且是以勞擊逸、以徒擊車,他們的勝利來之不易。交戰雙方所較量的,不僅是國力、兵力孰強孰弱,民氣、士氣孰高孰低,智術、心態孰優孰劣,而且是道孰有孰無。在戰爭的前段,吳有道而楚無道;到戰爭的後段,就轉化為吳無道而楚有道了。勝利與失敗的易位,牽連到許多變動不定的因素,有道抑或無道是一個有決定意義的前提。精明老練如伍員、孫武,在以有道伐無道時,得心應手;但在以無道抗有道時,就心勞日絀了。
孫武留下一部兵法,冠冕古今。人們研究得很多,而且似乎方興未艾。孫武還留下了麾師入郢的一個戰例,可惜人們研究得還很少。在這場大戰中,受禍最慘的是郢都的國人。宜城的土著對2500餘年前的這段往事未能忘懷,至今仍有許多關於平王和昭王的傳說,對平王褒少貶多,對昭王則有褒無貶。原有昭王廟和昭王井,韓愈過宜城時作《題楚昭王廟》詩雲:“丘墳滿目衣冠盡,城闕連雲草樹荒。猶有國人懷舊德,一間茅屋祭昭王。”
吳師退走之後,昭王回到郢都,時為十月。郢都經吳師蹂躪,殘破不堪。於是,昭王遷都,而仍稱之為郢,以示不忘其舊。這個新都在今湖北江陵,詳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