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己卯,即柏舉決戰後九天,昭王一家連同其妹季羋攜隨從棄都避難。南渡雎水時,吳師逼近,昭王命箴尹固上岸,去用象群阻擊吳師。當時楚宮的園囿裏養著象,昭王出都時,群象大概負重隨行,及雎水而止。箴尹固在群象的尾巴上一一係上火把,一一點燃,驅趕它們向吳師衝去,這樣,至少可以起暫時阻滯吳師的作用。昭王走得十分倉促,大夫蒙穀聽說昭王走了,跑到宮中去查看,發現記錄著法規的《雞次之典》還在那裏,當即扛起來,躲進雲夢中去。
次日為十一月庚辰,即柏舉決戰後十天,吳師攻破郢都。自吳王而下,按尊卑順序,分別住進楚王的宮室和令尹、司馬等官員的府第。闔廬有子名子山,住進囊瓦的府第,其豪華僅亞於王宮。夫概王不服,要去攻打子山。子山聞訊,急忙遷出,讓給夫概王。
沈尹戌經申縣出方城,至息縣燒吳船。獲悉郢都陷落,迅即領兵回救。所部在雍澨與吳師遭遇,沈尹戌力戰負傷。他是番人,早歲入吳國,為公子光家臣。後來效忠於楚國,但其元配夫人仍在吳國。這時,他若為吳師所獲,勢將受辱,因此,他寧死不降。沈尹戌問左右,誰能把我的頭帶走,不讓它落到吳人手裏?侍從中有一位名叫句卑的,也是吳人,追隨沈尹戌多年,自薦說,我出身微賤,不知能否當此重任?沈尹戌對他說,這些年來,我沒有發現你的賢能,深為抱歉,你當然能完成我的囑托。於是,沈尹戌奮力再戰,又兩次受傷,終於陣亡。句卑割下他的頭,把他的屍身藏起來,把他的頭裹在包袱裏帶著逃走了。
昭王渡過漢水,進入“雲中”。“雲中”即鄖中,屬鄖縣。一天晚上,正露宿時,遇到強盜。強盜用戈擊昭王,王孫由於撲在昭王身上,昭王無恙,王孫由於則因肩部重創而昏迷不醒。在黑暗和慌亂中,昭王一行逃往鄖縣。人既困乏,路又崎嶇,季羋走不動了,由鍾建背著她走。昏厥的王孫由於,誰都以為他死了,但他有幸蘇醒過來,而且居然追上了昭王。
鄖公為鬥辛,其弟有鬥懷和鬥巢。鬥懷要殺死昭王,為其父蔓成然報仇,被鬥辛斷然阻止。《左傳·定公四年》記鬥辛說:“君討臣,誰敢讎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將誰讎?……必犯是,餘將殺女(汝)。”鬥辛的君臣觀念,代表了楚人傳統的主流。由鬥辛和鬥巢護送,昭王一行逃到了隨國。昭王流亡的路線,由南而東,由東而北,大致是馬蹄形的。
吳師也到了隨國,吳人懷疑昭王正在那裏。吳和隨的公族都是姬姓,都算是周室的子孫。憑著這點緣分,吳人勸隨侯及其臣僚顧全周室,不要隱藏把漢陽諸姬吞並殆盡的楚王。吳人許諾,隻要把昭王引渡給吳人,漢東就歸隨國所有。
楚對隨這個附庸一向很開明,相應地,隨對楚這個宗主一向很忠順。這時,隨人矢口否認昭王逃進了隨都,還對吳人說,敝國是個小國,是楚把敝國保護下來的,敝國和楚世世代代有盟誓,至今如此。如果遇到危難就背盟叛楚,以後又怎麼能侍奉貴國的大王呢?
貴軍隻是沒有捉到楚王罷了,以後隻要貴軍平定了楚國,敝國敢不唯命是從嗎?吳人以為昭王確實沒有逃進隨都,又見隨人態度堅定,就置之不問了。
昭王有庶兄名子期(公子結)隨行,其狀貌與昭王有些相像。
在吳人追逼隨人時,子期讓昭王和少量隨從秘密逃出隨都暫避,自己假扮昭王,請隨人把他當做昭王引渡給吳人。隨人猶豫,為此卜問,其兆不吉,於是作罷。吳師撤離後,昭王重入隨都,割破子期心口的皮肉,取血與隨侯盟誓。
《淮南子·泰族訓》記吳師入郢後,“燒高府之粟,破九龍之鍾,鞭荊平王之墓……”燒粟和破鍾,表明吳人沒有久占郢都和滅亡楚國的信心,隻是竭其全力摧殘楚國。九龍之鍾,《新書·耳痹》作“十龍之鍾”,是楚國王權的象征。至於鞭平王之墓,則是伍員所為。
《呂氏春秋·首時》說:“伍子胥……親射王宮,鞭荊平之墳三百。”
《史記·伍子胥列傳》所記則為:“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然後已。”鞭屍之說獨見於此傳,未可置信。入郢前打著主動仗的吳人,入郢後卻打起被動仗來了。伍員被複仇的欲火燒昏了頭腦,闔廬則過分寵信伍員,以致吳人遲遲不願撤兵。吳人懸師遠出,以寡擊眾,貴在速戰速決,速進速退,不可曠日持久。如孫武有指揮的全權,吳人早就退兵了。《孫子·作戰》雲:“兵貴勝,不貴久。”“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顯然,吳人遲遲不撤兵與孫武的戰略思想是不相合的。
吳師在楚國的腹地滯留得愈長久,他們遇到的困難就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