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革問靈王能不能到一個大國去避難,靈王說那樣隻會自取其辱。
子革見靈王對他言不聽、計不從,就拜別靈王,自己回郢都去了。
一向自負的靈王,一向為所欲為而且頤指氣使的靈王,這時已全然不知所措。過了申縣,隨從散盡,眾叛親離到了極點。孑身一人,想沿漢水到靠近郢都的鄢邑去,可是沒有一個船夫願意為他效力。他在山中踽踽而行,農家都拒之門外,以致他三天沒有進食,疲憊不堪。忽然遇到一個在宮中做過人(涓人)即高級侍從的,對他說,新王立了法,敢給大王進食、為大王效力的,罪及三族。
靈王太累了,躺下,頭枕著人的大腿,睡著了。醒後,發現自己枕在土塊上,人已無影無蹤。
此時申無宇已去世,其子申亥襲職為芋尹。申亥念其父一再觸犯靈王而一再得到寬宥,對靈王感恩不盡。他打聽到靈王的行蹤,到山中去尋覓,居然在厘澤附近一個村寨的棘門旁邊找到了靈王。
靈王已在絕望中自縊而死,申亥把靈王的遺體背回自己家裏安葬,讓自己的兩個女兒為靈王殉葬,深秘其事,外界一無所知。
靈王去向不明,郢都人心不穩。夜裏謠傳靈王進了郢都,國人驚擾,這樣折騰了多次。棄疾得到啟發,決定利用這個動蕩的時機。
五月己卯之夜,棄疾派人繞城大呼,說是靈王駕到了,滿城為之騷動。蔓成然奉棄疾之命進宮,故作驚慌,對子幹和子晳說,靈王回來了,國人要來殺兩位了,司馬也快要進宮來了,兩位要早作打算,以免受辱,眾怒如同水火,可觸犯不得呀!蔓成然剛說罷,又有人受棄疾指使跑進宮來說,外麵大隊人馬就要衝進來了!子幹和子晳以為已到窮途末路,都自殺了,次日,棄疾即王位,改名熊居,是為平王。他自鳴得意,不須負弑君的惡名,便得到了王位。子幹被葬在訾邑,號為訾敖。訾邑是一個小邑,地望不可考實。若即訾梁,則在今河南信陽附近;若即訾枝,則在今湖北鍾祥或枝江境內。
靈王的下落還是個謎,但平王估計他已不在人世。經平王授意,其親信殺死了一個與靈王不無相像之處的囚徒,給他穿上王袍,把他拋進漢水,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然後,當眾把他打撈起來,說是找到了靈王的遺體,匆匆下葬,借以安定人心。幾年以後,局勢平穩了,經申亥報告,才起出靈王真正的遺骸,以王禮安葬。
靈王生前命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和陵尹喜伐徐,久攻不克。政變發生之後,這支部隊匆忙撤回,途中遭吳師邀擊,五位將領都做了吳人的俘虜。這是楚國的恥辱,也是平王的幸運。可能懷有敵意的一支部隊消失了,平王無須為自己擔憂了。
靈王不得善終,他從權勢和奢華的頂峰上猝然跌落下來,直掉進恥辱和孤寂的深淵中去,留給後人的隻有嘲笑而沒有憐憫。前人多以為這是由於他疲民以逞,而最大的過失就是築章華宮。《漢書·東方朔傳》記東方朔曰:“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胡曾《章華台》詩雲:“茫茫衰草沒章華,因笑靈王昔好奢。台土未幹簫管絕,可憐身死野人家。”這樣的認識不能說沒有道理,可是“好奢”如靈王的未必都落得一個“身死野人家”的下場。下章將要說到,平王中期以後“好奢”並不遜於靈王,他卻是善終的。可見,“好奢”如大興土木之類雖是靈王末年釀成政變的重要原因,但還不是促發這場政變的首要原因。使靈王喪失王冠和生命的,不止是多數平民的憤懣,而且———更起致命作用的是多數貴族的怨恨。出於猜忌,靈王侵害了大批貴族的利益,這些貴族一旦與其幾位王弟串通起來,即使沒有多數平民的擁戴,也能置靈王於死地。先前莊王與若敖氏不和,直到對方起兵作亂,而且拒絕妥協,才後發製人,並除惡務盡,還注意把其他貴族安撫得很好,他的統治就穩固。靈王反其道而行之,總是先發製人,然而總是留下禍根,他的統治就像沙上建塔,建得愈高,垮得愈慘。在獨裁政體下,即使有賢臣直諫,也不能挽救一個自負的暴君。徐幹《中論》卷下曰:“楚有伍舉、左史倚相、右尹子革、白公子張,而靈王喪師。”豈但“喪師”而已,其終局竟是喪命。靈王追求的是榮譽,他最終得到的卻是詬辱。對賢明的君主,後人慣於錦上添花,憑空給他追加一些美政和美德;對頑劣的君主,後人卻慣於雪上加霜,憑空給他追加一些惡行和惡習。靈王的遭遇正是這樣,如《述異記》卷下雲:“楚中有宮人草,狀如金而甚氛氳,花色紅翠。俗說楚靈王時,宮人數千,皆多愁曠。有囚死於宮中者,葬之後墓上悉生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