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0年———靈王十一年,夏,大夫成虎無辜被殺。成虎是先令尹子玉之孫,成氏和鬥氏都源於若敖氏。成虎的仇家對靈王說成虎有異誌,靈王便借口成虎是若敖氏亂黨的後人,把他處死。
靈王用不著任何真憑實據,就可以做出人命關天的決定,他相信自己的猜測甚於相信事實。
在殺成虎的前後,靈王還剝奪了令尹子文玄孫鬥韋龜及其子鬥成然(蔓成然、子旗)的賞邑。
是年冬,靈王派偏師包圍了徐都,自己則與主力進駐乾溪以威懾吳人。一個大雪天,將近黃昏時,靈王戴著皮帽,穿著絨衣,罩著翠羽披風,蹬著豹皮靴子,親自拿著馬鞭,由太仆析父(即《國語·楚語》所記“仆夫子晳”)陪同,出門去賞雪。將登車時,右尹子革來拜見靈王。靈王摘下帽子,脫下披風,放下鞭子,以禮見子革。靈王對子革說,先王熊繹和齊太公子呂伋,衛康叔子王孫牟、晉唐叔子燮父、魯周公子禽父一起服侍周康王,齊、衛、晉、魯四國都有天子賞賜的寶器,唯獨我們楚國沒有。現在寡人如果向天子求寶器,天子會給寡人嗎?子革答道,當然會給大王的。周康王時,齊是王舅,晉、魯、衛都是王弟,所以他們都有寶器而我們楚國沒有。現在,王室和齊、晉、魯、衛四國對大王都唯命是從,難道連鼎也舍不得給大王嗎?靈王又說,先前“皇祖伯父”昆吾住在許邑,現在許邑被鄭人占去了。寡人如果向鄭國求許邑,鄭人能給寡人嗎?
子革答道,會給大王的。周人舍得給鼎,難道鄭人會舍不得給田嗎?靈王還說,以前諸侯害怕晉國而疏遠楚國,現在楚國的大城陳、蔡、不羹都有千乘之賦,你看諸侯會害怕我們楚國嗎?子革答道,他們會害怕大王的。僅僅陳、蔡、不羹四個大城就夠讓人家害怕的了,加上楚國,誰還能不害怕大王呀?這時,工尹路來向靈王請示破圭玉做柲的規格,靈王暫時進宮門去。析父埋怨子革說,您是楚國的人望,今天對大王說話卻像回聲,國家可怎麼得了呀!子革說:
這就像大王的,剛才我是在磨它的刃,等大王再出來,我就要用它去劈那難得劈開的東西了。不久,靈王又出門來,恰巧左史倚相從門前經過,靈王看著倚相對子革說,他是一位優秀的史官,能讀通《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子革當即把話頭引到正題上來,對靈王說,先前周穆王放縱心誌,想要遊遍天下。祭公謀父做了一首題為《祈招》的詩,規勸周穆王收斂心誌。周穆王聽從了祭公謀父,才得以善終。我曾問倚相這《祈招》之詩寫的是什麼,他竟不知道。假如問他更遠的事,他怎麼能知道呢?靈王問子革,那你知道《祈招》之詩寫的是什麼嗎?子革答道,當然知道。於是,子革把《祈招》之詩背誦出來,大意是說:王的品質美如金玉,隻為民眾著想,全無醉飽之心。子革批評靈王,雖是指桑罵槐,靈王心裏是一清二楚的。為此,靈王情緒低落,不去賞雪了,揖別子革,走進遊宮去。接連幾天,靈王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無精打采。
據《國語·楚語》所記,白公子張也曾在乾溪向靈王進諫,靈王不聽。白公子張進諫不止,雖經靈王以死相脅仍不讓步。靈王無奈,對白公子張說,你的意見,我雖不能接受,倒也樂意裝進耳朵裏去。聽了這等言語,白公子張哭笑不得,從此杜門不出。
靈王在乾溪住了一冬又一春,圍攻徐都的楚師仍無進展。公元前529年———靈王十二年,春夏之間,爆發了宮廷政變。這次宮廷政變既有外因,也有內因。外因是靈王殺害過一些貴族,剝奪過一些貴族的賞邑,還傷害了附庸小國的幾位大夫;內因則是幾位公子各懷異誌,都有取靈王而代之的意圖。領先發難的是曾被靈王侮辱的越大夫常壽過,他受氏、鬥氏、許大夫圍和蔡大夫洧的慫恿,以越師騷擾淮水中遊。楚人觀從為蔡大夫朝吳家臣,工於心計,因其父為康王所殺,怨恨楚國。這時,他對蔡朝吳說,蔡人複國的機會來臨了,錯過這個機會怕就再也不會有蔡國了。經蔡朝吳允許,觀從詭稱奉蔡公棄疾之命,請子幹和子晳到蔡縣商議大事。待子幹和子晳到了蔡郊,蔡朝吳和觀從才向棄疾正式提出政變建議。棄疾帶著猶疑的心理,在鄧邑(在今河南漯河東南、上蔡西北)與子幹、子晳結盟起事,允許蔡人、陳人複國,召集蔡師、陳師、許師和不羹、葉縣等處的戍軍,會同氏、鬥氏和許圍、蔡洧的私卒,疾速前往郢都。到了郢郊,棄疾派兩名親信先行入宮,指使正仆人———即宮廷仆役長殺死了太子祿及其弟公子罷敵。然後,眾人推子幹為王,子晳為令尹,棄疾為司馬。這是按長幼順序排定的,委屈了棄疾。直到這時,尚在乾溪的靈王和眾多官吏、將士都還蒙在鼓裏。
觀從奉命到乾溪去做策反工作,他向駐在乾溪的官吏、將士通報了郢都廢立的情況,並且宣布:先回到郢都的可以保留職位和家室,遲遲不回郢都去的要受劓刑。靈王太不得人心了,楚師竟擅自撤離乾溪,奔往郢都,全不聽靈王號令。靈王無奈,暫且隨軍而行。
行至中途,全軍因爭先恐後而潰散。靈王在車上聽到兩位王子的死訊,頓時倒地大哭,歎道,怕是我殺別人的兒子殺得太多了,自己才落到這個下場吧?右尹子革勸靈王到郢郊去,聽從國人的決斷,靈王覺得眾怒難犯,沒有同意。子革又建議靈王跑到邊境的一個大城去,向諸侯求援,靈王覺得這是空想,因為所有大城都反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