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凜張口結舌,道不出半個字。他此刻心中突突直跳,暗忖是否該說實話。他不忍心隱瞞曼睩任何事,可有些事一旦出口,便是她後半生惴惴不安,真是叫他進退兩難。
沉吟須臾,他垂了雙眼,掩住心事,低聲道:“曼睩,有些事我暫時不能同你說。”
“這幾月,我的確籌謀了許多事,有些同你有關,有些與你無關。”
“此去一戰,薑朝必勝。待我歸來,便同你解釋,屆時你罵我也好,打我也罷,皆是我該受的。”
末了,他小心翼翼問道:“曼睩,你可願等我回來?”
曼睩心中一動,抬眼一瞧,便溺入他幽深似井的雙眸中,其中情深,千絲萬縷,仿若一旦掉入便再也掙脫不開,萬劫不複。
半日的光景,佃戶們便將茶園最東處采了一半。這亦算作開了個頭,晚飯時刻慶祝了一番。
江方寧隨著佃農采茶、晾曬,出了不少心力,實在累壞了,用了飯便高高興興去了廂房安置。
曼睩坐在天井裏,抬眼望著點點星光,微微愣神。
一道身影翩然而來,不請自坐於她身側。二人沉默著,偶爾一陣暖風襲來,驅散了幾分僵硬。
“你明日便要走了,為何今日還來茶園?”
曼睩溫婉柔和的聲音在這寂寂無聲的夜幕下並不突兀,反而若清泉過隙,令人緩和舒心。
崇凜以為她怨怪自己未早日告知,白日裏並未敢主動開口,眼下才知她並未怪他。
他亦學著她的姿態去望著墨空中的滿天繁星,聲音低沉溫柔:“此去一戰不知何時能歸,我想多瞧瞧你。”
曼睩聞言,晃神了片刻,側首望著他的側臉。
崇凜的輪廓便若他的名字般冷冽,初見時,他如山峰般棱角分明,冷若冰霜,令人望而生畏。
可偏生此番姿態更顯他氣宇軒昂,她便一眼鍾情,再未變心。即便那棱角堅硬,給她帶來的隻有傷痛,她甘之如飴。
再次相遇後,她卻覺他的麵容軟化了許多,不複從前的冷酷絕情,是因他總是對她笑麼?
初見,那已是九年前的事了,如今想來,恍若隔世。新婚之夜一別,五年未見,她未曾料及還能有今日並肩而坐之景。
“你隨誰學了吹塤?”
崇凜微訝瞧了曼睩一眼,複而轉頭瞧著遠方:“我母親。”
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方,燈光下亦看不清楚其中深意幾許,隻能聽得他語氣中隱隱含了幾分沉痛:“深宅大院,十年困頓,母親唯一的消遣便是吹塤,偶爾同我講一些她為姑娘時於生意場上的趣聞。”
“母親去世後,我便去了雲朝為質。每當我想母親了,我便會至高處吹塤,冥冥之中覺得母親在天上會聽到。那十年中,唯一屬於我自己的物件,便是母親留給我的塤。”
“後來歸薑,我在外遊蕩那五年,反而不常吹塤了。如今想來,吹塤亦是我於雲朝皇宮中唯一的消遣罷。”
曼睩聽著他的一字一句,若羽毛拂過心頭,微微發癢,卻無論如何亦止不住。
“但是上元節那夜,我隻想吹給你聽。曼睩,從今往後,我會一直吹塤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