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東京洛陽,唐國公府。

廳外紅梅開得正盛,清香溢得撣都撣不開,無端增添了不少喜氣。

本是大好時節,廳內卻無半點活力,就連瑟瑟秋風都充斥著濃重的壓抑感。

“唉……府內張燈結彩,迎接阿姊榮歸故裏,萬萬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個活死人。”

“聽女醫說,寧兒寒毒入體,刀傷負身,加上情誌不遂引發風疾,怕是熬不過今晚嘍。”

“女君,你可要仔細著身子,李府上下都指望你呢,這孩子生來就是討債的,長大後又能省心到哪兒去。”

“誰說不是,她在家時,搞得家宅不寧,去了寺廟,寺廟遭此大難,咱們都盼著她洗心革麵呢,不承想淪落到這般境地。”

“事實證明,當年術士說寧兒災星附體,倒也不是無中生有。”

……

混混沌沌中,少女耳畔盡是七嘴八舌的妄言,句句帶著赤裸裸的惡意。

屋內光影搖曳,仿佛看到她們掩著袖子暗自竊喜。

每一雙眼睛都蓄滿了鄙夷,每一張麵孔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她心裏真的被氣到了,想起來狠狠打她們臉,可不知為何,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明明大腦有意識,心裏也明白,眼睛就是睜不開,嗓子怎麼都發不出聲。

那種情形像極了鬼壓床。

她心裏好生無助,無助的時候就會想起母親。

想啊想啊……

也不知想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依稀之間,感覺像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裏循著記憶回到了從前。

她叫李秀寧,嬌齡十八,出身於關隴李氏。

世位顯著,門第高華。

自魏晉以降,幾朝皇權更迭,李氏風流不衰,冠冕不絕,始終是中原郡望之首。

父親李淵,三朝重臣,世襲唐國公,官拜兩郡太守,經略北疆。

母親竇氏,風華絕代,前朝襄陽長公主之女,北周皇室血脈。

除此之外,李氏族人遍布關中河東等地長戟高門,身居顯職要位。

按理說,就這出身,無數人在佛前磕出腦漿,都求不來的好命。

妥妥的人間富貴花。

隻可惜,這朵花長有點歪,無論如何都入不了父親的眼。

換言之,她是個不受寵的嫡女。

究其原因,還不是源自當年發生的離奇事。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五歲那年,祖母重病臥床,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顧,其他妯娌托故躲避,隻有竇氏衣不解帶侍奉左右。

她擔心母親身體,主動替母親守了一夜,結果次日清晨,祖母兩腿一蹬,駕鶴西遊了。

十歲那年,竇氏生四郎元吉,差點死於難產,她在屋外嚇得又哭又罵,“何方妖孽,放過我阿娘。”

結果,李元吉降生後長相醜陋,貌如鬼怪,嚇得竇氏險些將其棄之荒野。

李淵因為這事兒,和竇氏吵了好大一架,夫妻倆由此心生隔閡。

母債女償,父親對她愈加不喜。

兩年後,三郎玄霸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大有性命之憂。

他自打娘胎裏出來,就是個藥罐子,整日用湯藥吊著,能活下來全憑運氣。

看著母親心力憔悴,身子骨日漸孱弱,她心疼抱怨,“三郎與其這樣活遭罪,還不如死了享福。”

結果,李玄霸口出黑血,兩眼一閉,再也沒醒過來。

族人都說她是小災星,專門下來克親人的,還說她心腸淬了毒,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李淵聽了,心比隔夜飯還涼。

好巧不巧。

這日下午,有個癩頭術士來到府上,拿著龜殼子左搖右搖,從裏麵搖出幾枚五銖錢。

看了看,一張臉皺成臭雞蛋。

然後,掐著指頭說:“此女災星轉世,是個遺留千年的禍害。”

李淵像遇到知音似的,兩行濁淚飛上天,“尊師,言之有理啊!”

李秀寧在門外聽個正著,笑眯眯地擠開門縫,雙手端著茶盞奉上,“尊師,請用茶。”

術士接過來滋溜一聲,還沒滋溜到位,手捂著嘴嗷嗷大叫。

片刻功夫,嘴唇腫得像臘腸。

她笑得毫無形象,“老巫公,這就是你不積口德的後果。”

原來,她在杯口處塗了蜂蜜,還弄兩隻蜜蜂放在上麵,術士眼神不好,端著杯子往嘴裏送,上唇正好貼到蜜蜂尾巴上。

“此女乃百禍之根,趁早讓她遠離家門,以保宅邸平安。”

術士恨恨地撂下句話,夾著尾巴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