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胸自不平,逢人絮絮不已,聽者雖貌谘嗟,其實未嚐入耳,言之何益。
我有冤苦事,他人問及,始陳顛末。若胸自不平,逢人絮絮不已,聽者雖貌谘嗟,其實未嚐入耳,言之何益。
生活中常遇到祥林嫂式的人物。
魯迅可能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小說《祝福》中的人物祥林嫂有天竟會變成了一種人性的符號。祥林嫂的一生代表的是人類不由自主的一生。辛亥革命前,祥林嫂早寡。因婆婆要把她賣掉,遂連夜逃到魯鎮,在魯四老爺家賣傭為生。祥林嫂幹活老實賣力,得到太太歡心。可惜婆婆最終還是尋到了她,逼她與賀老六成了親。還好賀老六忠厚善良,祥林嫂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誰料想好景不長,賀老六為還欠債,積勞成疾而死。再次守寡的祥林嫂與兒子相依為命,兒子就是她的全部,誰知這唯一的精神寄托也在某天意外被狼吃掉。走投無路的祥林嫂又回到了魯四老爺家,但她沒有意識到,此時,命運坎坷的她已成了不祥之人。魯家雖然收留了她,卻對她十分忌諱和歧視,甚至不允許她在祝福之夜觸摸祭品。在新年來臨的當晚,孤獨無依的祥林嫂死在了漫天風雪中。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接著說。‘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裏沒有食吃,會到村裏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清早起來就開了門,拿小籃盛了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我的話句句聽;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後劈柴,淘米,米下了鍋,要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出去一看,隻見豆撒得一地,沒有我們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別家去玩的;各處去一問,果然沒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尋。直到下半天,尋來尋去尋到山坳裏,看見刺柴上掛著一隻他的小鞋。大家都說,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進去;他果然躺在草窠裏,肚裏的五髒已經都給吃空了,手上還緊緊的捏著那隻小籃呢。……’她接著但是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這是祥林嫂在她最後的日子裏逢人便說的一段話,也是她心裏無法解開的一個結。祥林嫂沒有文化,那時也缺乏科學的心理谘詢機構,於是這個有著嚴重心理障礙的人最終淪陷了。她在絕望中死去,在對人祈求同情與幫助的卑微中死去。她在世時,人們起初對屢遭不幸的她也有惻隱之心。但人性有天生冷漠的一麵,謊話說上千遍就成了真理,而悲傷的故事聽上一千遍反倒像是謊言,即使別人相信是真的也未必當真。清人申涵光就說:“我有冤苦事,他人問及,始陳顛末。若胸自不平,逢人絮絮不已,聽者雖貌谘嗟,其實未嚐入耳,言之何益。”申涵光這段話,是表明他認為痛苦當前時人應當秉持的一種自強的態度。在申涵光看來,逢人便訴說自己的冤屈,其實毫無意義。因為當你反複訴說時,得到的不過是不能感同身受者的敷衍罷了。每個人有每個人需要麵對的人生課題。別人不能代替你去生活,自然也不能代替你去麵對和戰勝痛苦。
訴苦,是軟弱者對待逆境的一種常見解決手段。因為缺乏改變的能力和勇氣,便企圖通過源源不斷的訴說來達到宣泄和平靜情緒的目的。這是外求的解決方式。當人遇到無法釋懷的痛楚時,訴苦的確是一種暫時解除憤怒和委屈的最直接的途徑。訴說是一種宣泄。
《國語·周語上》雲:“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厲王姬胡是周朝的第十代國王,當政時國力已經衰微。當其時,外族入侵、諸侯作亂、貢賦減少,國庫空虛,國家危機四伏。而新登基的周厲王又奢侈荒淫,王室財政搖搖欲墜。周厲王為了增加賦稅,維持自己奢靡的生活,決定對一些重要物產征收“專利稅”。不論是王公大臣還是平民百姓,凡采藥、砍柴,捕魚蝦、射鳥獸,都必須納稅;甚至喝水、走路也得繳納錢物。這個極端嚴苛的政策遭到了全國上下的反對,但周厲王一意孤行。實行專利後,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民怨沸騰,《碩鼠》這首歌謠就是當時流行的老百姓的心聲。然而周厲王不但不反省,還讓衛國的巫師去監視老百姓,如發現有人談論“專利”,咒罵厲王,立刻抓來殺頭。在這樣的殘酷統治下,人們滿腔怨恨隻能藏在心裏,熟人在路上遇到也不敢交談,隻得道路以目。周厲王卻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殘暴統治產生了效果,沾沾自喜對召公虎說:“你看,還有誰在說什麼嗎?”召公虎聽了,便答道:“百姓們的嘴雖被勉強堵住,但他們的抱怨變成怨氣了。正如把水堵住,一旦決口,傷人更多;而應采用疏通河道的治水方法,治民也是這個道理,應該廣開言路。如今大王以嚴刑苛法,堵塞言路,不是很危險嗎?”厲王對此話置之不理,終於引發了百姓反抗。當時,國都裏的小貴族、小商人、手工業者聚集起來,衝向王宮,找周厲王算賬。周厲王眼看大勢已去,隻好帶了一些隨從,偷偷溜出了王宮。這就是“防民勝於防川”的故事,可以說明當人生痛苦來臨時,訴說能夠實現的一些有益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