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並非不知道最初是什麼,也並非真的完全忘記了最初的自己,隻是缺乏勇氣去堅持,舍不得放棄許多來聽從最初的心。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鬆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得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
到底怎樣的人生才是最徹底的人生?人生的意義到底在哪裏?這是自哲人到平民都一定會思考到的問題。對於人生意義的求索和定位,會決定生命的含金量和豐饒程度。帝王將相認為君臨天下、治理國家的人生是有價值的人生;才子佳人認為在天為比翼、在地為連理,生生世世的人生是有歸宿的人生;醫者認為妙手回春是可以再生的人生;藝人認為再現曆史是能夠演繹的人生。人生的意義因人而異,然而人生不能沒有意義。
但我們總是很痛苦地發現,多數人的人生是平淡的。平平淡淡的出生,當時並沒有祥雲白蛇出現;平平淡淡的死去,那刻也沒有六月飛雪滿城黃沙。平凡的人來到世間,經過一段平凡的人生,然後平凡地死去。我們更多時候不過是走了一遍生死老病死,並沒有留下太多,也帶不走什麼。有過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悲歡離合,沒有做出影響世界的事,也沒有改變社會的進程。
這樣的一生自然是有些遺憾。於是我們總是不甘心,我們期望能夠在這個流星般的人生留下哪怕刹那的光明。就好似張心齋在《幽夢影》裏說:“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鬆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得著一種得意之書,方不枉在生一場。”
至少在我們現在看來,唐代最快意的人莫過李白。方時大唐受蠻夷入侵,蠻夷遣使之大唐,但滿朝文武無一人能識蠻文,當時情景可謂十分尷尬。於是生於邊陲,深通夷文、碰巧出遊來到帝都的李白有了用武之地。據說當日李白於朝堂之上當眾宣讀蠻文,其流利通順程度與蠻夷當地人一般無二,使蠻使當下為之折服。由於還要函複對方,皇帝令李白留在宮中以供驅使。李白本是天縱英才,恃才放曠而性格散漫,與森嚴宮禁格格不入。那時楊貴妃和高力士正得寵,是大臣們極力巴結的對象,唯有李白對此毫不在意,照樣做他的放曠詩人。於是有一日,貴妃有意為難,令李白為自己作詩,且必須以禦花園中之國花為題。李白一貫鬥酒詩百篇,飲到七分醉時,詩興大發,一揮而就。更借酒裝瘋,竟令貴妃捧硯,又要力士脫靴。唐王本欲對蠻夷發出檄文,需借重李白的才能,所以,這書生雖然不懂規矩,羞了貴妃辱了力士,皇帝也隻是按捺遷就。於是在李白的一生中,也在唐王朝驕傲的曆史上留下這快意的一筆。最終,李白是出了長安,往開封而去。如此放浪形骸,也不枉其詩仙的一生了。
贛水之濱的滕王閣,碧色琉璃,被譽為“西江第一樓”。初唐時節,一個叫王勃的年輕人,因前往交趾看望父親,路過此地。那天是重陽日,都督閻伯嶼新修滕王閣成,於是在此大宴賓客。王勃前往拜見。王勃早慧,是有名的神童,閻都督早聞他的名氣,便邀他參與盛會。席間閻都督請諸君為滕王閣修成作序,“勃欣然對客操觚,頃刻而就,文不加點,滿座大驚。”其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句遂成千古名句。那次宴客,本是閻都督為向人誇耀其女婿吳子章的才學,事先準備好了序文,欲偽做即席創作,為其傳名。誰知王勃年輕氣盛,不知就裏,以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晚輩,竟不推辭,接過紙筆,當眾揮筆而書。然而因其才華卓越,竟令已拂衣而起的閻都督歎服道:“此真天才,當垂不朽!”王勃行事雖然孟浪,然而才思如此敏捷,其文骨氣剛健,對景成文,好不快意!
漢景帝時武騎常侍司馬相如,因不得誌,稱病辭職,回到家鄉四川臨邛。一次赴臨邛大富豪卓王孫家宴飲。卓王孫有位離異之女文君。久仰相如文采,遂從屏風外窺視相如,相如佯作不知,而當受邀撫琴時,便趁機彈了一曲《鳳求凰》,以傳愛慕之情,因相如亦早聞文君芳名。相如、文君傾心相戀,當夜即攜手私奔。相如一貧如洗,文君亦因卓王孫怒其敗壞門風而不分給她一文錢。兩人隻好變賣所有東西後回到臨邛開了家小酒鋪。每日,文君當壚賣酒,相如打雜。雖處貧窮,然而琴瑟和諧。以文君之爽利,見才傾心。不顧而奔,何等快意!
一樁快意事,說來是多麼簡單,然而並非很容易。所謂快意,是大快我意。我的心意是容易知曉而難以實現的。因為這個世界不是為了我們而建造的,我們身在其中,多數時間隻能改變自己適應它,因為我們不是單純的人,我們的身上有深刻的社會痕跡。當我們企圖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存時,許多意想不到的阻礙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