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來到世間,每走一步,其實都意味著一種選擇。每一步選擇,都將人生引向不同的方向。
子房虎嘯,安期生豹隱於海濱,藥師龍驤,魏先生蠖屈於岩穴,繄豈異才,是命不同。
命運有時是個太沉重的話題。當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響起時,人們在被這失聰者的怒吼震懾之際,也許更多地是被命運的多舛所震懾。
命運最強大的力量在於它的不可知。生命過程中的沉浮不可知,生命的開始和結束也不可知。近來間或聽到一些或近或遠的不幸,都是生命的驟然離世。當鮮活變枯萎,音容宛在而已人去樓空,不能不感歎人生無常。
年輕人多不信命運。當潔白的梔子花飄落時,能夠配合的隻能是浪漫的情懷和憂傷的歌子。在青春的日子裏,即使春花凋謝,也可以身披無傷大雅的凋零輕盈地走向未來。而生命正年輕,未來還長,雨霧之後,一切都可以重來,一切都可以改變。談論命運雲雲,未免太煞風景而不合時宜了。年輕的心目中,隻是選擇怎樣的未來,而非無法企及的未來。
老年人則幾乎完全信命運。因已走過滄桑人生,追求過,失去過,遺忘過,如花的笑顏已皺紋滿麵,青春起伏的感情已經化作柴米油鹽,哭過,掙紮過,該走的還是走了。笑過,得意過,留下的也逐漸成灰。而生命中張揚的時刻一閃即過,那些無法挽回的缺憾已經鑄成,歲月業已流逝,精力不濟,時不我與,與其感歎自己的錯失,還不如將一切責任交給命運,至少可以得到心安。在夕陽中,一顆安靜的心總勝過一顆激越而無力的心。
不管信與不信,命運的確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即如這個世間原有很多能人,但並不是每個能人都得到同樣的命運。陳涉吳廣當年的那句振臂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喊出了多少懷才不遇者的憤懣?薑子牙在渭水之濱直鉤垂釣,看似灑脫的悠閑裏懷揣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不耐和無奈?最浪漫最豪邁的李白高唱著“天生我材必有用”“仰天大笑出門去”,卻也隻能借酒裝瘋,在朝堂之上作一回翻譯撞一天鍾。在那創造力最奔騰最蘋果的唐朝年代,一個狂放的才子也隻能做一朵可有可無的花,在那不得意的春天。
才華橫溢而無用,此即命運。有時,一個人一生的命運如何,與其才能大小無關,與其智慧高低無關。許多才幹平庸的人反而身居高位,滿腹經綸者卻潦倒終身。命運,是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人自來到世間,每走一步,其實都意味著一種選擇。每一步選擇,都將人生引向不同的方向。這些選擇,能自主的少,被動的多。有人年少成名,有人大器晚成。有人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有人命運蹇阻舉步維艱。此差異既是命運,也與人的性格有關。
“運籌帷幄中,決勝千裏外”的張良是絕頂聰明人。出身良好,本為韓國貴族。既有膽氣又有謀略——這樣的一個人,以其不凡的智慧輔佐劉邦建立漢朝,最終封萬戶侯,所建功業已非常人,足以傲視天下。但即使聰明如張良,也須得用心良苦才能躲開命運的暗箭。當劉邦入關之後,張良忽然變了。他從一個滔滔男兒變成了謹言慎行的中年人。此時漢室已穩,劉邦開始考慮政權的穩定,對有才華的下屬們舉起了屠刀。而張良這時節忽然成了個唯唯諾諾的保守派,他堅決不再過多參與國家大事,借體弱多病的事實,不食穀,杜門不出。而且張良還對劉邦說:“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鬆子遊耳。”用語言和行動表達了願意放棄富貴榮華權勢地位的決心。因為張良自動遠離政治權力的中心,專心黃老之學,總算保住了性命,沒有遭受彭越、韓信等人被劉邦卸磨殺驢的悲慘命運。
所以司馬光評價張良:“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嚐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辯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然其欲從赤鬆子遊者,其智可知。……故子房托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張良的明哲保身,是對命運的合理解析和應對的結果。
還有個聰明人叫安期生,是秦始皇時代的人。安期生基本是個傳說中的人物。據晉皇甫謐《高士傳》記載:“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學河上丈人,賣藥海邊,老而不仕,時人謂之千歲公。”安期生具有蓋世謀略,但一生未有機會入仕,常年在東海邊賣藥為生。秦始皇一生曾三次東巡琅琊,三次到過天台山。在他第一次的東巡途中,便與安期生相遇。天子和布衣相見甚歡,抵足長談三晝夜。兩人如此纏綿的聊天之間到底聊了什麼已不可知,但秦始皇離去之後便慷慨賞賜其黃金數千萬,此舉登時引發了極大的轟動。然而更大的轟動則是安期生帶來的。他並未據有這些黃金,而是給秦始皇留書一封,讓秦始皇數年之後到蓬萊相會,當夜安期生便不知所蹤。不久之後,秦始皇得到了安期生留下的書信,便即刻派徐福出海尋找這個奇人。搜尋的隊伍浩浩蕩蕩,盡管這些奉命尋找的人們完全無法理解皇帝如此鄭重其事地尋找一介平民,而且還是一個置千金不顧的愚蠢平民這種瘋狂的行為,但他們還是誠惶誠恐地即刻上路了。始料未及的是,船隊還未行至蓬萊,便遇到了大風浪。風高浪急,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船隊無法前行,又不能終年漂泊在海上,不得已中途折返。就這樣,尋找安期生之事最終不了了之。秦始皇找不到安期生,晝夜思念,於是令人“立祠阜鄉亭並海邊十數處”,以茲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