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位年輕人雖然並沒有同曾國藩相知很深、過從甚密,但在他們的短暫的接觸中,他們的氣質、思想和性格已經被閱曆豐富的曾國藩看在眼裏。有許多東西都是無法掩飾的,就像感冒一樣。所以聰明人絕不虛偽。所以聰明人知道如何著裝。
而服裝有時候也被人以為有偽裝的功效。“‘沐猴而冠’為人指笑者,非沐猴不可著冠,以其著之不慣,頭與冠不相稱也。”猴子和人類相似度極高,所以猴子常常被人類喬裝打扮。但人讓猴子穿上人的衣服的目的,並非想要混淆視聽,而是想要觀賞猴子穿上衣服後人不像人、猴不像猴的醜態。可見,人對於猴的偽裝是能一眼看破的。然而,有時候,人還是要做這樣的傻事。
那位寫下了優美的《邊城》,甚至掀起鳳凰熱潮的著名現當代作家沈從文,是那場浩劫的犧牲品。1948年3月,郭沫若發表《斥反動文藝》一文,說沈從文是專寫頹廢色情的“桃紅色”的“反動作家”。跟著,北大學生在校園裏貼出“打到現代評論派、新月派、第三條路線的沈從文”的標語,並用大字報抄錄了《斥反動文藝》,一時風雨欲來。這些抨擊文章和大字報摧毀了沈從文的美麗世界。他回首自己的創作,發現“我搞的全錯了”,“應當休息了”。敏銳而多情的沈從文無法承受信仰的蒼茫,曾經多次自殺未遂。當他被救下之後,在精神病院修養了一陣。但這時,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無法再進行文學創作,於是轉行到故宮博物院,做古代服飾史方麵的研究。沈從文後來給丁玲去信,說自己:“心已碎毀,即努力粘合自己,早已失去本來。”說想:“放棄文學,用史部雜知識和對於工藝美術的熱情與理解,使之好好結合,來研究中國工藝美術史。”這是現代文學史上一件發人深思的轉行。
雖然沈從文的最終離去可能跟他收到的那封可怕的匿名信有關,那顆子彈,那寫著“算賬的日子近了”的字條,在那樣風雲變幻的歲月裏,必然給本性膽小怯懦的沈從文帶來巨大震恐。但同時,他的轉行也多半隻是一次不成功的轉身。沈從文“棄文”,“轉行”,想遠離政治,去服飾的研究裏埋葬自己的熱烈和浪漫,然而,他也許忽略了,服飾裏本身就充滿了熱烈和浪漫,人的思想,人的愛恨全都隱藏在服飾的一針一線裏。那些百折千回的設計,那些婉轉和坦白,都代表著人多愁善感的內心。所以,想必沈從文在對服飾的研究中慢慢意識到了這一點,雖然他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寫出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樣有分量的作品,但最後他還是自己了結了自己的人生。他終於還是沒有找到解脫。
可見,衣服真的並不隻是一件衣服,人的審美裏包含了對這個世界的態度。韓寒寫了《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其實,我們每天都在同這個世界交談,有時是用我們的筆,有時是用我們的心,有時是用我們的衣著。
所以無論境遇如何改變,人大可不必著急更換自己的衣服。這些外物都是自然而然,循跡而來的。反而是我們的內心,應當更多地去修飾。隻要我們內心強大,即便穿著樸素,我們依然能照亮蒙昧的世界——思想是最美的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