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每天都在同這個世界交談,有時是用我們的筆,有時是用我們的心,有時是用我們的衣著。

古雲:“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俗雲:“三代為宦,著衣吃飯。”古語今詞,不謀而合,可見衣食二事之難也。飲食載於他卷,茲不具論,請言被服一事。寒賤之家,自羞襤褸,動以無錢置服為詞,謂一朝發跡,男可翩翩裘馬,婦則楚楚衣裳。孰知衣衫之附於人身,亦猶人身之附於其地。人與地習,久始相安,以極奢極美之服,而驟加儉樸之軀,則衣衫亦類生人,常有不服水土之患。寬者似窄,短者疑長,手欲出而袖使之藏,項宜伸而領為之曲,物不隨人指使,遂如桎梏其身。“沐猴而冠”為人指笑者,非沐猴不可著冠,以其著之不慣,頭與冠不相稱也。此猶粗淺之論,未及精微。“衣以章身”,請晰其解。章者著也,非文采彰明之謂也。身非形體之身,乃智愚賢不肖之實備於躬,猶“富潤屋,德潤身”之身也。同一衣也,富者服之章其富,貧者服之益章其貧;貴者服之章其貴,賤者服之益章其賤。有德有行之賢者,與無品無才之不肖者,其為章身也亦然。設有一大富長者於此,衣百結之衣,履踵決之履,一種豐腴氣象,自能躍出衣履之外,不問而知為長者。是敝服垢衣亦能章人之富,況羅綺而文繡者乎?丐夫菜傭竊得美服而被焉,往往因之得禍,以服能章貧,不必定為短褐,有時亦在長裾耳。“富潤屋,德潤身”之解,亦複如是。富人所處之屋,不必盡為畫棟雕梁,即居茅舍數椽,而過其門入其室者,常見篳門閨竇之間,自有一種旺氣,所謂“潤”也。公卿將相之後,子孫式微,所居門第未嚐稍改,而經其地者覺有冷氣侵入,此家門枯槁之過,潤之無其人也。從來讀《大學》者未得其解,釋以雕鏤粉藻之義,果如其言,則富人舍其舊居,另覓新居而加以雕鏤粉藻;則有德之人亦將棄其舊身,另易新身,而後謂之心廣體胖乎?甚矣!讀書之難,而章句訓詁之學非易事也。予嚐以此論見之說部,今複敘入閑情。噫!此等詮解,豈好閑情、作小說者所者道哉?偶寄雲爾。

中國從紅藍二色的年代走過之後,人們的穿著和思想都進入到了百花齊放的好時節。無論是怎樣的年代,很多時候,一件衣服都不僅僅是一件衣服,它總是透露著人的許多訊息。

穿著自然可以表明一個人在物質上是否富有:“寒賤之家,自羞襤褸,動以無錢置服為詞,謂一朝發跡,男可翩翩裘馬,婦則楚楚衣裳。”我們常常可以通過一個人著裝的貴賤推想其經濟條件的優劣。所以中國有“店大欺客,客大欺店”的俗語。也有“先敬衣衫後敬人”的陋習。

但這並不完全可靠。傳聞中太多衣衫襤褸微服私訪的皇親貴戚了。《清聖祖實錄》裏就記載了不少康熙巡幸的事實。京畿之地自不必說,這位勤政的皇帝還曾多次東巡山東,西巡陝西,北巡塞外,南巡江浙。誰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曾經那麼肥皂劇般的假扮寒賤深入民間,但有些富貴者並不以華麗衣衫為意卻是真的。例如比爾·蓋茨就很少著正裝。蓋因人到了某種地位之後,已經用不著借用衣衫的華貴來提升自己的價值了。正所謂“有一大富長者於此,衣百結之衣,履踵決之履,一種豐腴氣象,自能躍出衣履之外,不問而知為長者。”以貌取人者,最後多半自取其辱。

不過,對初入社會的青年來說,衣著真的往往是個大問題。欲穿著貴重,經濟不允許。穿得太寒酸,又覺得沒有底氣,生怕被人看低。其實,腹有詩書氣自華。最好的服裝是人的思想和氣質。李漁說,不適合的穿著,會讓人水土不服。這句話說得真是俊俏。他的意思其實就是人應當穿符合自己氣質的服裝。而要穿著得體,就應當了解自己真正的氣質。

有關曹操的故事可以說明這個問題。曹操將要接見匈奴的使臣,他自認為形貌醜陋,缺乏足以震服匈奴的威儀,就讓長相俊美的崔季珪代替他接見,而曹操自己則握刀站在坐榻旁邊扮作侍從。整個會麵非常順利,匈奴人恭敬地來去了。但曹操很為此擔心,於是派遣間諜前去打探。間諜找到匈奴使者,迂回問道:“魏王這人怎麼樣?”匈奴使者想了想,說:“魏王氣質出眾,不過相形之下,坐榻旁捉刀的那人,器宇軒昂,才稱得上是真正的英雄呢。”

可見一個人的氣質是無法掩飾的。同樣,一個人的氣質也無法偽裝。

清末的曾國藩是識人高手。曾經他的學生李鴻章向他推薦了三個年輕人,望授以重任。這三人一起到曾府拜見他。曾國藩正好散步回來,便在庭院內觀察。隻見庭院裏的三個年輕人等候多時,一個人一邊等待,一邊細細觀察曾府的陳設,若有所思。另一人拘謹地站著,看著自己的腳。第三人看上去極其平常,卻淡定地負手仰望天空。後來,曾國藩讓那個善於觀察和談論的年輕人做了個有名無權的虛職;拘謹的那位被派去管理錢糧馬草;而那個淡定的則被派去軍前效力,著力栽培。曾國藩說:“第一個年輕人在庭院裏等待的時候,便用心打量大廳的擺設,剛才他與我說話的時候,明顯看得出來他對很多東西不甚精通,隻是投我所好罷了,而且他在背後發牢騷發得最厲害,見了我之後卻最恭敬,由此可見,此人表裏不一,善於鑽營,有才無德,不足托付大事;第二個年輕人遇事唯唯諾諾,謹小慎微,沉穩有餘,魄力不足,隻能做一個刀筆吏;最後一個年輕人,在庭院裏等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卻不焦不躁,竟然還有心情仰觀浮雲,就這一份從容淡定便是少有的大將風度,更難能可貴的是,麵對顯貴他能不卑不亢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很有見地,這是少有的人才啊!”那個被重點培養的年輕人即是後來的台灣首任巡撫劉銘傳。他在經曆了一係列征戰曆練後,很快成為軍政兩界的重要人物,並因戰功顯赫封爵。其垂暮之年,更毅然複出,率領台灣居民重創法國侵略軍。所以人的氣質正是一個人精神和修養的外在流露,正如曾國藩所說:“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