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的青澀心情是不可多得的珍貴回憶。猶記少女時代和同伴在朦朧而濕潤的江濱且行且談。談人生初期的秘密,談少女心事,談那個新長成的自己。少年時代,更像明月,明亮而幹淨。

青春則充滿了憂鬱。許多心情層層疊疊,許多人影來來往往。青年應該如詩,有理想的光芒,也有卑微而不為人知的難過與彷徨。單調的詩歌是蒼白的詩歌。

到了中年,該經曆的都經曆了,該追逐的也追逐過了,也許成功了,也許失敗了,有許多遺憾,也有許多得意,無論怎樣,人生的軌跡基本定型,不能走到更遠,也不能想得更深。

而老年時,生命再度回到幼年時的靜止。但這是靜水流深的靜止,是悲傷歡樂都在心底的靜止,生命的本來麵目愈加清晰,人的筋骨、血脈變得比任何時刻都清晰而脆弱。生命即將結束,人即將踏上歸程。一切神祇都將離去,一切得失都已雲淡風輕。

這是多麼完整的人生,這是多麼美好的人生,這是多麼令人深思而眷戀的人生。循序漸進的人生就像好書,漸行漸遠,漸入佳境,最終戛然而止。

而要得到這樣完整的體驗,就應當像金聖歎說的那樣:人生三十而未娶,不應更娶;四十而未仕,不應更仕;五十不應為家;六十不應出遊。何以言之?用違其時,事易盡也。

最幸福的人,總是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自己。

三十成家,四十立業,五十守成,六十守家。

應當愛一個人時,便去愛吧。青春的情感不應該浪費。即便最終痛苦又如何?你已嚐到了情濃時無法言說的滋味。即使離去,那些溫暖畢竟存在過。

應該去打拚時,就奮鬥吧。是熱血就該一次次沸騰。就算最終遍體鱗傷,你已聽過號角響起時燃燒你的心跳。即使無疾而終,那些豪情畢竟擁有過。

應該旅行時,便放下一切出門吧,外麵的世界是心靈的折射。去迷路,去聞意外的花香。去溯溪而上,去迎風展顏,看不同的自己,聽不同的歌。

喜歡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深情與悵惘。一段人生有一段人生的迷霧和坦然。

但說出這個意思的金聖歎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他為人狂放不羈,絕意仕進,以讀書著述為務,博覽群籍,好談《易》,亦好講佛,常以佛銓釋儒、道,論文喜附會禪理。金聖歎評點古書甚多,主要成就即文學批評,提出了較有係統的小說戲曲創作理論,曾批注《水滸》、《西廂》。金聖歎自謂評書“直取其文心”,“略其形跡,伸其神理”,即旨在探索創作規律,評《水滸》、《西廂》時藝術見解則獨出手眼,繼李贄、葉晝之後將小說戲曲評點推進到新的高度。在評論中,金聖歎把人物性格的塑造放到首位,指出:《水滸傳》令人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而塑造性格成功的關鍵是捕捉住人物的獨特的個性,“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金聖歎還很重視情節和結構:認為情節要出人意外,用“奇恣筆法”,“龍跳虎臥”,但又要合乎情理,“寫極駭人之事,卻盡用極近人之筆”;又強調結構的完整性,“一部書隻是一篇文章”,作者必須“全局在胸”,因此講究“過接”、“關鎖”、“脫卸”,要求行文如“月度回廊”,有必然的次第。他重視靈感,認為應“靈眼覷見,靈手捉住”,也重“法”,說“臨文無法便成狗嗥”。

金聖歎的文學批評注重個性,強調個體的差異,不提倡拘泥。但在對人生的理解中,他卻又認為人應當注重把握恰當時機,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然而金聖歎自己的人生也沒能完全按照這一理念去實現。順治十八年,清世祖亡,哀詔至吳,大臣設幕哭臨,當時有諸生百餘人哭於文廟,上揭帖請逐酷吏縣令任維初,金聖歎亦參與其事,遂以倡亂罪處斬,妻子家產籍沒。設若在今天,在沒有隨手奪人性命的封建帝王存在的今天,或許他能言行一致。

逝者已矣,無論他的人生怎樣蹉跎或是交錯,我們的人生還在繼續。若有可能,請跟隨生命的步調前行吧,該行處行,該住時暫住。讓我們從懵懂到覺悟,讓我們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讓我們期待夕陽西下,燕子飛回。讓我們去經曆生、老、病、死,讓我們不憂,亦無懼,過如花朵般次第開放、最完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