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自己死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可是她沒有死,隻感覺身體仿佛從雲端落下,像是隻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摔在地上。

地上很冷,連隻螞蟻都沒有。窗齒上掛著尺許長的冰柱,反射著晶瑩的日光。

天晴了。

這個冬天這樣寒冷,連有太陽的日子都這樣寒冷。

恍惚間,她想起許久之前的悠遠冬日,為著討好她,他專門抽空陪她去采薇丘看雪。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著,寂靜無聲。丘下的潭水早就結了冰,像一麵琉璃鏡子。他替她圍好貂皮出鋒的大衣領子,小心翼翼的問:“冷不冷?”

她沒有回答,他也早就習慣了,很多時候她並不理睬他。睫毛上落著雪花,像是朵絨絨的小白花,擋去視線中的大半。遠處可以看見警衛處放出去的崗哨,一個一個的小黑點,從山腰散落下來。她心裏隻在盤算,怎麼樣開口套問他進攻焦城的準確日期。

後來她還是問了:“你幾時走?”

他遲疑了一刹那,然後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來陪你,我就不去了。”

她轉開臉去看雪。

就因為她問了他這一句話,他很是高興了幾天,連著幾天總陪著她,說話的時候也不避開她,她因此聽到準確的軍事行動日期。

他對著她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好,總是顧著她的臉色,她若是不樂意,他也並不會碰她。有次半夜突然醒來,睜眼突然看到他坐在床側,無聲的凝望著自己。看到她醒了,頓時站了起來,立刻走開到數步之外,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精疲力竭的睜開眼晴,疼痛已經奪去了她的大半意識,他看著她,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絕望。

他為什麼在發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頭都似已經散架,輕飄飄的,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為霜……”

她用最後一分力氣睜大眼睛。

“為霜,”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整個人就像瀕臨絕境的困獸:“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她昏昏沉沉的闔上雙眼。終於吐出了一個字:“疼……”

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那種無窮無盡的折磨,連夢裏都不放過她。

疼!疼!疼!

她不知何時睡去,又不知何時醒來,疼得滿頭大汗,咬破嘴唇,血順著嘴角淌下去,隻是疼。

腕上洞穿的傷已經纏好了紗布,卻疼得她恨不得砍掉雙手。她在床上無力的扭曲,看護死死按住她,給她注射針劑。

疼痛終於漸漸消失,世界虛幻起來,她舒適而安逸的歎了口氣,歪著頭重新沉沉睡去。

病痛往複拖了數月,等傷漸漸好的時候,她已經離不開那種針劑。

他舍不得她,他終究是舍不得,將她從鬼門關裏拖了回來,她卻成了有呼吸的活死人。

藥癮發作的時候她什麼都肯,肯對他笑,肯對他好,所以他縱容她用藥,隻為貪圖那一刹那的幻覺。

“誌禹……”她的聲音滑得像緞子,整個人沒有半分力氣,軟軟的依偎著他:“嗯?”

他摟著她的時候,她也不安靜,像一隻貓,扯著他的領子,煩躁的,不安的:“針呢?”

他將小小的藥瓶交給她,看她歡天喜地的用顫抖的手去注射。他從身後抱住她,她回過頭,吻他。生澀而冰冷的嘴唇,帶給他莫大的歡樂與痛楚。

他在透支著幸福,如果今生已經注定要下地獄,那麼,他就在煉獄中陪著她好了。

藥癮不發作的時候,她常常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幾個鍾頭。他怕她跌下樓去,下令將所有的窗子全裝上了雕花的鐵欄,她也不過懶懶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