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仿佛在對天謀誓,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地捆綁在一起。是走向地獄還是升上天堂?他們血液都奔突著,要麼做出驚天動地的舉措,要麼步入悲壯的人生地獄。
他們三人在此竊竊私語,宛如三堆鬼火、三個鬼魑。他們秘密地躲進鍋爐房,而不是陷身於山林之中。外麵“淅瀝瀝”的雨聲,伴隨著鍋爐“簌簌”之聲,掩蓋著他們細微的聲音。鍋爐房外四處無人,他們密謀一會兒,隻聽吳應泉說道:“雖說掏到圍牆石基,用鐵鏟是不行了,但再向左挖三四米,隨著牆根,三四米處就是監獄通往圍牆外的下水管道,那管道是水泥管網。魯壯壯要盡快尋找廢鋼筋,車成鋼釺,等挖通後,用鋼釺鑿開口子,看外口用鋼筋焊死沒有,如果焊死了,那就前功盡棄,隻能以失敗告終,越獄的路隻有另找,但總是有的,我心中有譜。”
魯壯壯點點頭,示意領會了吳應泉的意思,斜一眼窗外說道:“我來的時間久了,怕別人起疑心,該走了,放心吧!刀具鋼釺這類東西,包在我身上,我正準備著嘞,他們縱有三隻眼,也發現不了!”魯壯壯所說的他們,正是指監獄民警。
魯壯壯說完,躥出鍋爐房,一溜煙跑回生產車間。
魯壯壯走後,嘎魯瞅瞅魯壯壯的背影罵道:“這廝兒倒是安逸,咱倆在這裏挖洞,吃奶的力氣都使盡了,他可悠閑地坐在岸上,汗水都沒流一滴,真他娘的占了便宜又討得乖。”
“現在讓他討點便宜,如果牆挖不出去,下一步就讓這廝兒唱主角,讓他和他準備的工具發揮作用,吃飯要一口口吃,做事要一步步來,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他。現在咱倆暫且累點,成功了就好了。”吳應泉沉吟片刻,對著嘎魯說道,說完,嘎魯關上門,拉上門栓,又拿著鐵鏟往坑道中走去。
創新工業總廠破產開庭那天,作為省一監監獄長、黨委書記、監獄企業法人代表的梁翼坐在被告席上。政委、黨委副書記李傑,副監獄長雷湘全,獄政科科長楊靈,監獄企業破產辦公室的人都坐在聽眾席。被告席隻有一位,在審判台的左麵,隻有一張椅子,梁翼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神采奕奕。
梁翼一接到法院開庭的通知,心情特好。開庭就意味著一億多元的債務化為烏有。雖是政策性破產,電力、稅務這些壟斷部門的債務就等法院的一張判決書作賬,對他們了了一樁多年掛賬的細目,對監獄企業可是搬掉一座經濟大山,但對私人企業和小工業企業,工作就難了。企業破產,他們有的血本不歸,可能會和你拚命,所以梁翼暗示破產辦在破產費用中一家分點錢安撫小企業,穩住情緒。
職工安置也難,他們賴以生存的監獄企業政策破產,為自己的前途憂慮,這些被稱為國家主人翁的人們,待遇低,又都接近四零五零,在社會上沒法找活幹,梁翼大會小會講:“破產隻是監獄企業鳳凰涅槃,把經濟包袱脫掉,關門不走人,破產不下崗,買斷工齡劃算否自己拿主意,絕不勉為其難。”但施行中大量思想工作要做。
梁翼不分晝夜工作,就等這一天,有些人也有火氣,但政委李傑和梁翼站一起,副監獄長雷湘全、獄政科科長楊靈私下嘀咕:“監獄企業破產,法院判了就行,還開啥庭,都是國家警察,代表國家形象,還在自己的法庭上坐被告席。”
這種情緒也帶給了鐵劍,開庭那天,梁翼叫破產辦通知,參加人員不準穿警服,隻能穿便裝出庭,但楊靈和鐵劍還是偷偷穿上警服坐在聽眾席,這使法庭好不協調。好在法官也理解監獄企業,沒有把他們趕出庭,隻是梁翼神采奕奕的神情下飛來一個睥睨兒,但審判長沒有說什麼,梁翼也聽之任之,沒有給他們難堪。
原告席坐得密密麻麻,所有債權人大都派代表參加。法官舉證時,幾個小債權人在庭上“哇哇”叫,但被大債權人同意創新工業總廠政策性破產的聲音所淹沒。這些大債權人私下已做工作。電力、稅務、金融這些國有企業一表態,那些小債權人就啞了,破產如期完成,這些債權人有的蔫著回去等法院的裁決書,有的搖搖頭自認倒黴,供的貨打了水漂。對監企合一的省一監說來,這雖說是有損形象之舉,但負債為零,對監企分開運行、正本清源打下堅實的基礎。
散庭後,梁翼一邊走一邊數落楊靈和鐵劍:“你倆真是鶴立雞群嘞,穿一身警服。你倆是想淩駕於法庭之上,你們就代表法,警察就不能出庭受審,足見你們法製觀念淡薄。”
“前人欠的債,又不是你落下的,審判你,用法律審判國家執法的高級警官,我們不服氣!”楊靈說道。
“審判我們可以,審判監獄長?我們穿警服來就證明,我們也代表國家執法護法,誰都不敢把你監獄長咋樣!”鐵劍嘟著嘴打趣地說道。
“你們是混淆法的概念。我雖是監獄長、高級警官,但我也是企業法人代表,雖是曆史遺留的,但要勇於承擔法律責任,才是對曆史負責,又不是在刑庭審判,那肯定涉及我個人。這監獄企業法人代表隻是代表一個監獄企業、一個工廠被推上被告席,看把你們急得,我梁翼個人是不會被推上被告席的,請你們放心吧!”
梁翼嘴上說著,心想,有這些老沙拉分監來的部下,心踏實許多。
在回監獄的路上,楊靈的手機“啹”一聲響,他忙打開看,是大律師陳鬆發來的信息,內容是:“速來金鳳凰喝酒,叫上鐵劍。羅耘就到。”
楊靈把手機遞給鐵劍,鐵劍看看信息,說道:“去不去你定。”
“大律師請吃飯,不吃白不吃,咋不去?羅耘那小子都去了,要狠狠宰他一頓,不是為他,你也不下到監區了。”楊靈瞅瞅鐵劍說道。
他倆來到金鳳凰大酒店,陳鬆和羅耘已捷足先登。一進門,楊靈就笑著對羅耘說道:“你小子鼻子尖,一聞到香味跑得比兔子還快。”
“大律師錢多用不出去,與其拿在太陽底下晾曬,倒不如吃進肚裏,吃了用了才是錢。”羅耘調侃道。
“本人是念舊情,否則請法官吃山珍海味,也不請你們這些獄警喝湯咽菜。”
陳鬆也笑眯眯回道。
落座後,服務員倒滿四杯酒,陳鬆先舉杯說道:“沙拉分監的鐵哥們兒,先幹一杯!”說完他一飲而盡。
楊靈、羅耘、鐵劍見陳鬆幹了,也都懸空將酒倒入嘴中。
“楊大科長,你這科座要坐到退休?該更上一層樓了吧!”陳鬆邊吃菜邊對楊靈說道。
“提啥提,吊車還沒安好,你不看這是啥廟,他娘的能安幾個方丈?如今不是流行‘好好活,慢慢拖,一年就是三萬多’嗎?”楊靈咽口菜回道。
“鐵劍,兄弟敬你一杯,上次被我牽連了,害你越混越糟。我已給梁監打電話了,他說下去鍛煉一年半載,就重用你到獄政科,聽口氣有讓你到獄政科給楊靈當副手的意思,熬著等吧,總有天亮的時候。”陳鬆見鐵劍沉默寡言,用安慰的口吻說道。
“到哪都是幹工作,幹到死就為那點俸祿,養家糊口。現在我這個年齡,上有老,下有小,就靠這幾個工資養家,不好好幹,能搬石頭叩天?倒黴吃虧是自己。”鐵劍聽陳鬆說到自己,邊喝酒,邊接話道。
“兄弟,不要這樣悲觀嘛,你從機關下來就是過渡,要知道,現在提領導都要多崗位鍛煉和基層工作經驗。”羅耘見鐵劍情緒低沉,安慰道。
“你小子亂搬亂套,那是對黨政幹部而言的,監獄咋和他們比,聽社會上唱的《好了歌》沒有。”
陳鬆看他們仨人問道。
他們搖搖頭回道:“我們從來沒有聽過什麼《好了歌》。”“這你們就寡聞了吧,那針對政府官的《好了歌》唱道:“世上唯有官員好,神仙知曉搖頭了;“吃香喝辣賓上客,腆腆肚子走人了。
“世上唯有官員好,自有金錢忘不了;“土地老兒都害怕,地皮刮盡千金了。
“世上唯有官員好,裝腔作勢心黑了;“工廠礦山都有股,白手套狼跑不了。
“世上唯有官員好,肚子撐破人才了;“藏金躲銀盡奢侈,人財跨出國門了。
“……”
陳鬆口若懸河,叨叨念著。
“你套用人家曹老頭的《好了歌》,這哪是別人唱的,就你陳鬆大律師唱的,這是對官員形象的詆毀,對領導幹部的汙蔑,你廝兒是以偏概全,我們也屬政府官員,我們咋就兩袖清風,一身正氣?罰酒一杯!”羅耘聽陳鬆說完,第一個跳起來吼道。
“對,罰酒三杯,看這張嘴長記性不,咋亂編派政府官員呢?”楊靈和鐵劍也附和著說道。
“你廝兒真是鴨子死了嘴殼在,律師全憑那張嘴,你不小心點,禍事不離口,甭說你是律師。”羅耘善意地說道。
“知道,是咱幾個鐵哥們兒我才說,平時我嘴上安有把門的,圓滑透頂,否則,怎樣耍嘴殼子,給大家尋開心,千萬甭往心裏去!”陳鬆又圓滑地說道。
“你那是瞎編,你聽這段子:‘撒過嬌,出過軌,勾引領導下過水;裝過神,弄過鬼,跟別人老公親過嘴;傍過款,出過洋,帶著網友開過房;翻過窗,跳過牆,一夜睡過幾張床。’這才是時代新鮮玩意兒,你那個上不了傳播網站。”楊靈打開手機念著信息對陳鬆說道。
“你廝兒要玩尋信息,我誦一段給你過癮:‘地低成海,人低成王,聖者無疆,大者無形,鷹立好睡,虎行似病,貴而不顯,華而不炫,韜光養晦,深藏不露,才高而不自詡,位高而不自驕,錢多而不自傲,乃真聖人也。’”羅耘念道。
他們幾個沙拉分監出來的鐵哥們兒邊喝酒邊瞎侃,直喝得渾身發熱,一口酒氣,楊靈方說:“至遠非天涯而在人心,至久非天地而在真情;至善者非雄才而在胸懷;至親者非血緣而在關愛!再好的時光都會流逝,再豐盛的宴席都會散夥,夜深了明天還上班,就扁擔開花,各自回家吧!”
鐵劍暈暈乎乎回到家,鐵錘睡得正酣,微微的鼾聲傳到客廳,家裏人都睡了,他和衣躺在沙發上,很快也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