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師一抬頭也看見了鐵劍,忙對王楠的父母說:“鐵錘的家長來了。”
王楠的父母齊刷刷把目光移進鐵劍的身上。
鐵錘一上學,何老師就是他的班主任,三年級了還沒有換過。學校的活動,無論是請家長還是開家長會,一般都是周瑾來,但像今天一樣,周瑾實在離不開就是鐵劍來,偶爾也有鐵劍的小姨周娟來的時候,所以何老師也識得鐵劍。
“鐵劍同誌,你家鐵錘課間和王楠同學玩時打架,鐵錘一拳打在王楠同學的鼻梁上,鼻口流血,現在還塞著棉花。”鐵劍一出場,何老師就嘮叨道。
“這小子三天不打就欠揍,我看看打哪了。真是對不起了,回去看我不把這小子揍扁了。”鐵劍看看哭得欷歔的王楠,又對著王楠的父母賠禮道。
“哼,都打成這樣了,還貓哭老鼠——假慈悲,看看你家鐵錘矮胖矮胖的,我們王楠瘦小得弱不禁風,哪裏經得住他打,家長不好好管教管教,現在下手這樣狠,長大後提刀弄棒打家劫舍都可能!”王楠的父親見鐵劍一副唯唯諾諾相,便斜著眼說道。
“古人雲,‘養不教,父之過’,你家這小子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今天是下狠手打我家王楠,怕長大提刀殺人都有可能。我們是軟,要打一個硬子手你瞅瞅,那也夠你們喝一壺的。”
王楠的母親也附和著男人說著,看看龜縮的兒子,拉著王楠的手說一聲:“走。”
三人向學校門外走去。
鐵劍不住地點頭道:“說得對,是這樣,這小子真的欠揍,我會管教。”
何老師見王楠一家離開學校,對鐵劍說道:“你這寶貝兒子回家好好管教吧!”
說完“當當當”鈴聲響了,她轉身向辦公室走去。
這“管教”二字是監獄民警專業術語,還用得著老師說,鐵劍牙都快咬出血來。他拉著鐵錘,氣呼呼回到家。一進院,他木訥的神情大變,嘴中開始罵起來:“兔崽子,人沒有竹竿高,下手這樣狠,你給老子跪下,讓老子好好管教管教。”
鐵劍知道自己下手狠,不敢輕易動鐵錘一手指。平時牆上就掛有一根細細竹條,像稻草人,嚇唬小鐵錘的,這是周瑾的專利,但還從來沒有用過。
麵對鐵劍的吼聲,鐵錘一副大義凜然之概。
“兔崽子,老子讓你跪下,你還硬得很,看是你硬還是老子的竹條硬!”鐵劍說完,從牆上取下竹條,在鐵錘的屁股上“啪啪啪”就是一頓。
這鐵錘就是不吭聲,任你打不流一滴淚。
見鐵錘不吭聲,鐵劍嘴中嘮叨道:“看你硬,你英雄,你豪傑,老子脫了褲子抽,看你硬不硬!”說完雙手一拉,鐵錘的褲子一下垮到膝關節。他正要揮竹打,隻見周瑾風風火火走來,奪下鐵劍手中的竹條說道:“打打打,你看看兒子的屁股,都抽成螞蟥絲了。你好狠心,平時不聞不問,有事了就使用暴力,你是法西斯?”
鐵劍斜一眼鐵錘的小屁股,屁股上一條條血痕縱橫交錯。鐵劍心雖有點痛,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地罵道:“你牛,看你能牛一輩子,老子小的時候比你還牛,現在都得低頭。”說完,姍姍入屋,管教兒子的任務完成了。
省一監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省裏還沒一座現代化文明監獄,和先進省拉開了距離。省一監是全省條件較好的高度戒備級監獄,押犯重而多,且還關押一些特殊犯人,監獄又坐落在城郊香河、柳河之間,所以省監獄局黨委經過慎重研究,把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擔子落在梁翼肩上。近來省局陳躍局長不是打來電話詢問就是親自下來督戰。梁翼是能打硬仗的人,不接受任務則已,一旦接受,就會以拚命三郎的幹勁衝刺。按梁翼的打算,企業破產了,輕鬆上陣,力爭用一年左右的時間,讓省一監掛上現代化文明監獄的牌子,結束全省無一個現代化文明監獄的曆史。對監獄而言,文明不文明不太在意,但西方在意,否則左一個“人權”,右一個“人權”,仿佛中國的監獄還處於野蠻的不文明時代。弱國無外交,雖說國務院每年都要發表這樣那樣的白皮書,但處於發展中的中國,我們也感到在某些方麵底氣不足,監獄投巨資建現代化文明監獄,就是想堵住西方列強的嘴巴。位卑未敢忘憂國,作為軍人身生的梁翼,知道國家形象的分量。所以又是會議、又是檢查。但創建現代化文明監獄要硬指標,軟指標更不能缺少,關鍵還是“四防”指標要過硬,所以會上說了又說,強調又強調,而且把分管副監獄長雷湘全和獄政科科長楊靈叫來開小灶。梁翼強調:“創建現代文明監獄的關鍵是安全,你們要把眼睛睜大,耳朵豎立,調動民警的積極性,把獄內偵察工作做到每一個角落,確保萬無一失!”
監獄把壓力轉移給監區,監區又像傳聲筒一樣傳達給分監區。但作為監獄,永遠都有死角,監獄把安全作為重中之重時,在鍋爐房的一角,吳應泉赤身裸體,在坑道中正一鏟一鏟地掀著黃土,外麵的雨淅瀝淅瀝地下著,房外芭蕉葉上的雨“滴答滴答”地淌著。黃昏時分,監獄民警都下班了,翻砂房還有幾個犯人在立模,監房內和生產區隻有值班的民警。
近來風聲太緊,吳應泉是一個膽大妄為之人,他白天要幹,被嘎魯強行製止。
嘎魯有野性,雖說和吳應泉是拜把弟兄,但苗起來會動粗。所以當吳應泉要下坑道鏟土時,嘎魯強行製止道:“開車有句俗語叫‘欲速則不達’,你廝兒就想拿竹竿通天,一口吃一個胖子。飯得一口口吃,事要一樣樣做,你廝兒不看,鐵劍隊長一天來鍋爐房幾次,稍不留神被他發現,叫我們吃不完兜著走,不雞飛蛋打一場空,才是怪事。”
“讓你放哨,你娃娃是吃幹飯的,有民警來,你不會發暗號?”
他們有暗號,吳應泉聽到嘎魯的搪瓷缸蓋在缸口上“當當當”敲三下,吳應泉就放下鏟,穿上囚衣,出來蓋上洞口,做出一副若無其事正在勞動改造的樣子,鏟煤,清理灰渣。每每民警來檢查時,他倆都在勞動,不經意間瞅瞅就走了。鐵劍每天都要在雜工組幾個點溜達,任務是明確的,就是看人,思想也被高牆電網麻痹了,壓根兒沒有想到犯人會逃出去,所以,往往進鍋爐房看看,瞅見嘎魯和吳應泉正在勞動,偶爾在小房間看看床上床下,看有沒有自製刀具、鐵具、繩子類的危險品,打一趟,溜一圈,又轉其他工地去了。
隻要鐵劍一走,吳應泉就想下坑道幹,但嘎魯不準,爭執中嘎魯會動粗,從他手中奪下鏟子,讓他在鍋爐口拋煤,白天咋也不讓下坑道。但一到下班,民警基本不來,監區一周有三五天加班,民警少,他們的空閑就大了。嘎魯和吳應泉便輪換著幹到十來點鍾,直到加班人員收監。
這天黃昏,嘎魯下地道了。嘎魯在地道中略顯吃力,他的骨骼比吳應泉大,吳應泉瘦小許多。吳應泉在坑道中比較寬鬆,現在坑道已經掘進三米左右,應該說距離他們的目標不甚遠。吳應泉正用水攪拌著黃泥和煤,然後拋入火中,鍋爐火很旺,火苗泛著綠光,火膛一片紅。突然,“篤篤”兩聲的響動,他知道魯壯壯來了,這是他們設的暗號,吳應泉立即放下鐵鏟,給魯壯壯開門。
魯壯壯閃進門來,嘴努努鍋爐後,吳應泉會意地點點頭。
魯壯壯進門後反手把門拴上,說道:“我今天加班,趁民警不注意,我溜過來,我不敢逗留,問問進展就走。”
“你小子倒是安逸,我們加班加點幹,你隔岸觀火,挖通了你坐謀漁利,失敗了火亦燒不到身,你總得做點什麼。”吳應泉低聲道。
“老子不會袖手旁觀,我現在又去玩那台破爛車床了,監區照顧我,讓我學技術,說城市犯人不會一技之長,出獄謀生難。去他娘的,我出獄還望這破技術謀生,老子就不是魯壯壯!放心,我正在思考,做一件我們用得了的東西。”魯壯壯低聲地回道。
“政府幹部都給你好處了,你兒子還溜不溜?你可不能三心二意,不溜別妨礙我們的計劃,否則我和嘎魯非宰了你廝兒!”吳應泉壓低聲音狠狠說道。
“哪會,甭說開一台破機床,就是給老子記大功,給一個勞積,減他娘的一年半載的刑,出獄也遙遠得很。隻要能出去,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何愁偌大的中國沒我魯壯壯待的地方。變成蟲,藏在地縫也能生成,何況一個大活人。”
魯壯壯看到梯子就想上樹,回道。
“你小子不要狗掀簾子,就憑一張嘴,現在信誓旦旦,關鍵時刻又裝熊。現在我們明修棧道,夜幕降臨就暗度陳倉,成功了都得利,不成功你小子可不能軟骨頭當孬種!”吳應泉盯著窗外,目不斜視地回道。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正說話,嘎魯頭帶泥屑,從坑裏出起,對吳應泉低聲說道:“挖通了……”
嘎魯還在喘氣,話隻說一半,嘴幹得發裂,端起口缸,“咕嘟咕嘟”猛喝了一口水。
他的話讓吳應泉和魯壯壯好不興奮,血脈賁張,仿佛夢裏已經跑了千萬裏,但暗夜永遠籠罩著他們的靈魂,讓人生永遠沉睡,沒有醒來的希望。
“你倆個廝兒做夢娶媳婦,高興得太早,泥是鏟完了,但挖到石頭了,可能是外圍牆的石基!”嘎魯平靜下來說道。
“什麼,如果是外圍牆的石基,等於瞎子點燈,兩個月辛勞白費了?”
吳應泉驚異地望望魯壯壯,就往坑道裏衝。魯壯壯也想躥進瞧瞧究竟,被嘎魯一把拉住,說道:“你不能下去,洞裏容不下倆人,再說,你身上沾泥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魯壯壯止住腳步,沒有跟著吳應泉走。
不一會兒,吳應泉從坑道中逛出來,搖搖頭說道:“是,是圍牆的石基,煙囪離圍牆就四米來遠,我們肯定挖到外圍牆石基了,但這石基咋辦,總不能前功盡棄,是生存還是滅亡,路是自選的,不成功,便成仁,這是武士精神,你們看現在咋辦?”
“咋辦?神都請了,香也燒了,不能神一陣,仙一陣。是懦夫,就退縮,這隻是一點小小的阻礙,有阻礙設法排出,萬萬不能動搖越獄的決心嘞!”魯壯壯刹那間來了精神,聲音雖小,但鏗鏘有力地說道。
“咋辦?還不是你說咋辦就咋辦,出力我嘎魯沒說的,但讓我動腦筋,頭裏就像塞了一塊木頭榆子,總是開不了竅。我也想通了,都這樣了,與其讓人扶著走,不如自己拄拐走,死心塌地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就那樣嗎?縱是一條死胡同,也走到底!”嘎魯瞅瞅吳應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