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棋差一著(3 / 3)

“爹,我好不容易出來了,你又要我去跳火坑,那監獄的日子咋過!”吳應泉接過話氣呼呼答道。

“不好過也得過,你違反國家王法,就得伏法!”吳占清吃完一袋山煙,用煙嘴敲敲地麵,把沒燃盡的煙角彈出,又卷上一杆,對著油燈點著“啪噠啪噠”抽起來,邊抽邊說道。

“好,監獄就是人間地獄,爹咋就要我過地獄的日子嘞!我不去,我有手藝,在外能混飯吃。”吳應泉搖搖母親,嬌巴地說道。

“他爹,兒子不想去就不去吧,讓他在鄉間彈棉花混混,幾年後在附近安一個家,誰還知道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嘛?”吳應泉的母親經不起他嬌巴,附和著說道。

“牛吃稻草鴨吃穀,各人自有各人福,爹,既然兄弟都出來了,就山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讓他在外混混再說。”吳應泉的大哥讀了幾年書,識得幾個字,但對法律一無所知,能逃避時則逃避,他跟著說道。

“雖然到哪山砍哪山的柴,但畢竟是勞改,抓到是要加刑的,這牢不就越坐越長了嗎?”吳占清心有所動搖,囁嚅著說道。

“在這幽深的大山之中,誰還有精力來抓一個逃犯?隻要不張揚,隱蔽一點兒,三兩年過後,誰還知道你是逃犯?你後背上又沒背上逃犯兩字。拿著你的彈棉花工具,連夜走,昨晚怪嚇人的,要明天他們來個回馬槍,不逮你正著。”顯然,吳占清被一家人說通,說道。

“刨口飯快離開家,以免夜長夢多,無端生出是非來。”吳應泉大哥說道。

吳應泉得到父親和家人的允諾,匆匆刨了兩碗飯,拾掇好所有彈棉花工具,趁著夜色,急急忙忙出了家門。

正月十五過後,楊靈帶的沙拉分監追捕小組兩手空空回來複命。在吉普車上,鐵劍臉拉得比驢臉還長,一副悶葫蘆相。這次追捕的失敗,他寒冷的心又被潑了一瓢冰水,冰涼透了,黑褐色的臉龐,眼裏射出狼一樣的光。他望著車外移動的山川樹木,一派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心境。

生活永遠沒有想象的那樣好,他有被生活欺騙和捉弄的感覺。

陳鬆雖然蔫著,但嘴不斷嘀咕:“這次追捕是盲人摸象,真是老公公背兒媳婦過河,費了力,丟了醜,應當先摸線索,有的放矢,準叫吳應泉插翅難逃。”

這些話顯然是對著科長楊靈來的。

楊靈先是閉著嘴,坐在副駕駛位上閉目養神。這次追捕的失敗讓他這個追捕能手心裏猶如填了一筐沙,堵得慌亂不堪。他聽到陳鬆有針對性的話,閉著眼低著頭,嘴微微地撬開說道:“大律師,這可不是耍嘴皮子玩筆杆子,追捕原本就是成則英雄敗則狗熊之事。戰場是廣闊的農村,敵情瞬息萬變,我們的對手又狡猾過人,狡猾的狐狸也會逃過狩獵高手的眼睛。你能,回去給分監彙報,讓你當追捕組長再來追捕如何?”

“別,別,我可不是那塊料,嘴的強項是說話和吃飯,腳的強項是走路和踢人,眼的強項是看世界萬物,我的強項是舞文弄法。追捕,鬧著玩玩而已!”陳鬆咧著嘴,嗔嗔說道。

“那你紙上談啥兵,雖然這次追捕出師不利,但本人還是追了不少犯人歸捕,隻有下了深海,方能縛著蛟龍,隻有深入虎穴,方能捉得虎子,你追到幾個犯人?

瞎扯淡。”科長楊靈說著蔑視陳鬆的話。

“我要是能捉到脫逃的犯人,你的科長寶座就動搖了。我的夢想是當上律師,在依法治國的路上當一名普法者,為社會弘揚正義,讓法給老百姓帶來公平。”

陳鬆侃侃說道。

“如此說來,我倆更是兩條法律道上跑的車。你是用嘴皮子玩法,我是實實在在執法,法是你心中的影子,在我心中可能發光發熱。”

楊靈和陳鬆一路鬥著嘴,直到吉普車回到沙拉礦。

周世恒已經離開沙拉分監。

鐵劍追捕走後,由於周世恒要求辭職,沙拉分監報請省一監黨委同意,積勞成疾的周世恒退休前被調到省一監生產部門任了閑職。接近退休的周世恒雖說進了城郊和家人團了聚,但因長期下井,風濕關節炎和二氧化硫的汙染、惡劣的環境讓他的肺葉慢慢萎縮,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等各種職業病接踵而來,已經對他的生命構成威脅。

鐵劍回到采煤監區辦公樓那間十平方米的單人宿舍,門一開一股寒氣撲麵而來,那一瞬間他深感一種莫名的惆悵和寂寥。鐵劍平生第一次嚐到孤獨的滋味,揪心無助,仿佛刹那間墜入幽幽深淵。

進門後,鐵劍眼睛一亮,內有一封信。一看封麵,是周瑾寄來的。他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抓到一塊木板,感到幽幽的暗夜飛來一束亮光。他迅速拆開信。

親愛的鐵劍:雖然你沒有來信,但我知道跑犯人了,而且是在你的手下跑的,我知道它對你內心的撞擊。

作為一名監獄警察,犯人從自己的手中脫逃,那是一種恥辱,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恥辱,特別是剛剛走入警察行業的你,打擊肯定來自你的心靈,是你心靈深處莫名的痛。你是性格剛硬的人,如果敵人捅你一刀,血從你肉體中流出來,我相信你的錚錚鐵骨,嘴都不會咧一下。如果戰爭年代,子彈打在你身上,你也不會哼一下,因你是鋼鐵戰士,但現在是和平環境,監獄警察守住火山口, 看住炸藥庫,原本就在血與火的環境中生存,這種恥辱會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你的內心,讓你走到哪帶到哪,心痛得暗暗滴血!

對監獄來講,犯人脫逃就得報勞改局,勞改局還要報司法部,所以這種恥辱還不僅僅是個人的,而是一個群體的、一個單位的。如果司法部通報全國,這是一個省的臉麵問題,跑了犯人就是你這個監獄收得下,管不好。自然從政治上講,必須要找頂罪羊,這個頂罪羊毋庸置疑就是你,你肯定應有接受處分的心理準備。我知道你會說自己冤,但身為一名監獄警察,僅僅能吃苦是不夠的,僅僅能戰鬥也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能肩負時代的重任,站在時代的前列,擔得起國家和民族賦予的重任,同時也要擔得起自信和委屈。

親愛的鐵劍,沒有誰說自己永遠不犯錯誤,人永遠不會成為完人,黃金要從沙子裏淘,駿馬要從馬群裏找,你要知道“淘去黃沙始見金”的道理。

你應記住,錯誤就像一個彈簧,聰明人讓它把自己彈得更高;挫折就像一個海綿,改正時它會吸取你的教訓,讓你今後更加閃光!

順便告知,你追捕走後,組織上決定把父親調回省一監,雖然沒了實權,但家人終於團聚了。他的肺氣腫愈益加重,但盡可放心,我們會悉心照料。

吻你:周瑾×× 年× 月× 日一個下午,鐵劍都在讀周瑾的來信。他拴上門,誰敲門也不開,就連陳鬆在辦公樓的陽台上咋呼呼喊他的名,他也裝聾賣啞,不予理會。

他坐在凳子上,手捧著周瑾的信,看一會兒又呆呆地坐著,那情狀完全像個傻人。他十分嚴肅,臉一會兒發紅,一會兒又變成鐵灰色。拿信的手有時鬆弛,有時又捏成拳頭,“格格”地響。

我鐵劍穿著軍裝是軍人,不穿軍裝了,但仍然是軍人。監獄人民警察還是半軍事化的隊伍,我鐵劍血管裏仍然流淌著軍人的血,流淌著警察的血。我能從軍人向警察轉變,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是上蒼的安排,是命運使然,上輩子閻王爺就說:“鐵小子,上輩子你當軍人,在戰鬥中英勇犧牲,閻王爺收你了,下輩子回到人間,閻王爺還讓你當軍人和警察,讓你也使槍弄棒,牛氣十足。”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服從命令就意味著犧牲,命令就是軍人的行動準則,沒有服從命令這話,能稱為軍人嗎?警察同樣如此,警察不按命令行事,天底下就沒有警察,天底下沒有警察,哪來的社會安定?如果監獄裏的犯人都跑完了,對社會構成強大的威脅,要我們這些頭戴國徽的警察有啥用,那不就成為一群食著國家俸祿的酒囊飯袋嗎?

鐵劍手捧著周瑾的來信,雙目凝視著窗外,遠處的山峰犬牙交錯,起起伏伏,如黛的遠山重重疊疊,他猛然間拱出一個念頭來。

這雖然是和平年代,但我和吳應泉打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按照慣例,對罪犯吳應泉,沙拉分監追捕的戰爭也許結束了,楊靈所帶的追捕小組寫出追捕報告就交差了,但對我鐵劍,這個差沒交,戰爭遠遠沒有結束。你們的戰爭結束了,但我的戰爭又即將開始了。

鐵劍想著,毅然提筆向采煤監區寫了休假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