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晚上落空了。按照當地習慣,十四是不過年的,要就撲大年十五,所以,楊靈吩咐道:“今天回鄉裏美美睡一覺,十五晚上再撲一宿。”
陳鬆上眼皮搭下眼皮,早就撐不住了,聽楊靈一說,轉身就往鄉政府方向走。
正月十四那天,追捕小組補了一天瞌睡。他們仨都累極了,一回到旅館,三個人像三隻久未進食的惡狼,隻要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抓到啥吃啥,狼吞虎咽。
刨完飯,蒙頭便睡。直睡得昏天黑地,到正月十五中午才起床。吃中午飯時,楊靈特許大家喝點酒,他說:“雖已開春,但乍暖還寒,加之潛伏涼心,喝點酒祛祛寒,但切忌像山城那晚狂喝不止,一人隻限半斤酒,天黑前必須趕到嘎木,縱然今天運氣糟糕,抓不到人,無功也要返回分監。”
出發前,他又作了簡短動員。他說:“監獄民警的特點就是吃苦耐勞,英勇頑強,吃不得苦中苦,枉為血性男人。因此,必須發揮不怕吃苦,連續作戰的作風。我們已經追捕半月了,雖然沒有發現吳應泉的蛛絲馬跡,但這不證明我們追捕失敗,是血性男人,是監獄民警,就注定你隻有前進,沒有後退,不為別的,就為我們頭上的國徽,因為我們是國家的柱石——監獄人民警察!”
他說時,不斷斜眼看陳鬆,讓陳鬆血往上衝。楊靈話一打住,陳鬆忙乘隙回道:“我陳鬆是怕吃點苦,但我也不是孬種,在艱難困苦麵前,從不拉稀,我也是血性男兒,千萬別門縫中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鐵劍見陳鬆臉微微發紅,話也說得豪放,微笑著看看陳鬆,又看看楊靈,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他明白兩人話裏之話。
天黑時,他們幽靈一般的身影已經潛伏在吳應泉家附近。這次他們不像上次那樣守株待兔,他們輕腳輕手的姿態,像三隻山貓,神不知鬼不覺來到自己蹲守的點上。遠處有“劈劈啪啪”的爆竹聲,山村有大年十五飯前放鞭炮的習俗,以示驅除鬼魔,預祝一年五穀豐登之意。農村的風俗,是祖先遷徙延續而成,深深打上本民族的印記。
他們蹲守在三個不同的方位,能清楚地看吳應泉家的房屋,雖然陰暗,但從他家窗內滲出來的淡淡燈光,仍能觀察到人進出時的身影。
天還很冷,但酒此刻起到了特殊的作用,他們二十裏山路走下來,身子裏有熱流一般,血滾燙滾燙的。
他們蹲守潛伏許久,沒見有人進出大門。到夜深時,吳應泉家的燈光突然滅了。蹲守在大門正前方的鐵劍發現有動靜,他眼睛睜得圓圓的,但那不像人影。
院落中家犬沒有發出響聲,是人是鬼,犬都會狂叫不止。他認真觀察吳應泉家房門,隻要有人進去,那房一定要開,雖然一片模糊、黑洞洞的,但迷迷糊糊還是能辨別出門開門關。來時楊靈分工,鐵劍從正門、楊靈從後門、陳鬆從側門進入,吳應泉家熄燈是第一信號,楊靈學鷓鴣聲是第二信號,如今第一信號過去了,可第二信號還沒有響起。鐵劍有點急不可耐。
楊靈分工時,把任務最艱巨的正門分給鐵劍,因為吳應泉家養有兩條凶狠的家犬,這是十三那天觀察到的,這兩隻家犬見生人又狠又凶又惡,對付它們非鐵劍莫屬。楊靈的信號發出時,要求鐵劍第一個衝進門,楊靈和陳鬆在後門和側門衝進來,時間相隔一分鍾。現在正是在鐵劍默默等待之時,他揉揉眼看到晃動的身影。
吳應泉家燈光一熄,楊靈和陳鬆就貓著腰向吳應泉家後悄悄移動。他們輕手輕腳,不發出任何響動,狗是嗅覺最敏銳的動物,有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們狂叫不止。
楊靈分工時特意交代鐵劍,如何避開家犬的追咬,讓鐵劍早想計謀,招數鐵劍在邊境追捕潛伏時用過,他心中有數。
吳應泉家的燈光熄滅許久,鐵劍才聽到從吳應泉家房後傳來“咕咕咕咕咕”的鳥叫聲,他知道楊靈的信號發出了,行動開始了。
鐵劍貓著細腰,輕腳輕手向前移動,那腳步輕得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他花了幾分鍾摸到吳應泉家外柵欄前。他掏出手槍,拉開保險,這些動作瞬間完成,為避開家犬的狂咬,他必須快速取勝。在拉開保險的一刹那,他在一丈遠的柵欄外一躍而起,一個漂亮的跨柵動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健步衝到吳應泉家門前,右肩隻一頂,吳應泉家正門“哢嚓”一聲開了,他閃進門來,“咚”的一聲把門抵上。敵人已經進了屋,兩條家犬狂叫撲門而來,雙犬蹄踹著門。但門被死死頂著,狗是嘴凶牙利力不大,力不從心地隻有在門外狂叫不止。
鐵劍破門而入的響聲和兩條家犬狂叫聲驚動屋內的人。幾間屋裏突然射出強烈的電筒光,鐵劍左手拎著槍指著說:“我們是追捕逃犯吳應泉的警察,不許動!”
正在這時,楊靈,陳鬆也分別從後門、側門破門而來,一時間幾束手電筒光在幾間屋裏晃動。
楊靈不愧是追捕老手,他首先衝進內屋,屋裏搜個遍,又上到樓上,凡屬能藏人的地方都查了,沒有吳應泉的蹤跡。等楊靈下樓來,吳應泉家燈亮了,吳應泉的父親披著衣裳,顫巍巍出來,對鐵劍說:“這個孽種又作孽呐?在監獄裏逃跑了嗎?”
楊靈又和陳鬆在吳應泉可能藏身的牛圈搜查一番,當確認沒有吳應泉時,楊靈和陳鬆返回屋內,對吳應泉的父親和一家人說:“吳應泉在監獄脫逃,這是重新犯罪行為,脫逃隻能把刑期坐長,他回來後希望你們配合政府,送子歸案,政府會從輕發落。否則,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犯了罪,想逃避懲罰都是徒勞的!”
吳家驚恐不小,一家人沒見這種陣勢,都唯唯諾諾答道:“是,我們按政府幹部的要求辦,讓這孽子棄暗投明,投案自首。”
楊靈在吳家做了一會兒的宣傳動員工作,再等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收隊回了小旅館。
無獨有偶,楊靈、陳鬆、鐵劍們追捕小組離開嘎木的第二個晚上,吳占清家柵欄被一雙手輕輕拉開,那身影一閃進門來,兩條大黃狗非但沒狂吠,還搖著身擺著尾不斷用頭去蹭那身影,另一隻還撲在他身上做出一副久別親昵的模樣。那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吳應泉。
原來長期在外走江遊湖的吳應泉,早就料到節日期間回來不安全。離開箐上後,他東躲一天,西藏一天,有一絲絲風吹,有一點點草動,他都倍加警惕,每天都在驚恐不安中度過,那日子過得真似驚弓之鳥、漏網之魚。俗話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夜來哪怕鬼敲門。”吳應泉從脫逃之日起,就知道自己正走在第二次犯罪的道上,隻有憑手藝在外麵混碗飯吃。這裏山高皇帝遠,誰也不知你是誰,最容易瞞天過海,埋名隱身,等風聲過去,一切歸於平靜,監獄往上一報,花名冊上多一個曆年在逃犯,誰還有時間、有精力追捕你。
吳應泉的如意算盤打到骨子裏去了。
大黃狗沒吭聲,但還沒睡的吳占清還是聽到了院子中的響動。他披著衣,提著燈走出內室。
“爹,我是泉兒。”吳應泉聽到聲音,輕輕說道。
“誰啊!”
“我是泉兒,爹!”吳應泉放大了聲音。
這次吳占清聽得明白,吳占清抬高油燈在吳應泉臉上照照,確信是吳應泉回來,低聲罵道:“你這孽種喲,我前世做何缺德事,生你這個孽子!”
吳應泉進門聲驚醒了家人,吳應泉母親、哥哥、嫂子全都披衣走出各自房間。
吳應泉的突然到來,讓一家驚慌不已,吳應泉的母親久未見他,又是摸頭又是摸臉的。吳應泉在家排行老幺,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皇帝之所以愛長子,是培養小皇帝接老皇帝的班。而百姓愛幺兒,把幺兒當成心肝寶貝,是希望老大老二成家走後,父母就和幺兒一家過日子。但幺兒在家小,嬌生慣養,孝順的沒有幾人。
“兒啊,在監獄裏受苦,人都磨瘦了。”吳應泉的母親抹著淚顫顫說道。
吳占清卷了一杆山煙,埋著頭“啪噠啪噠”地抽著,在昏暗的油燈下沉思不已。吳應泉的哥哥、嫂子像兩尊雕塑,怔怔站著一言不發。
“明天回監獄投案自首吧!讓你哥送你去。”片刻,吳占清吐一口白痰,望著吳應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