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6.16 周四 多雲
在離開“三萬”駐點村的今天,我又回到了大武漢的喧鬧和繁華之中。坐在九樓的辦公室裏,推窗眺望,水果湖波平如鏡,林林總總的樓群倒映在湖麵。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辦公樓前的高架橋正在日夜緊張地施工,時而發出金屬撞擊的叮當聲。車水馬龍,都市裏的人行色匆匆。眼前的一切與半個月之前清太坪的寧靜、大山的險峻、空氣的清新、山民的淡定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按部就班的優越永遠置換不了大山給我帶來的那份心靈的震顫和愉悅,代替不了來自大山深處給我的原始和質樸。
在離開清太坪的這些日子,我不時接到來自大山深處農民朋友的來電和信息。那位白沙坪的村民鄧中巧在電話中對我說:“陸局,你們怎麼就悄悄地走了,我們送都沒來得及送啊。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你答應走之前要來我家做客的。”我說:“我欠下何止是一頓飯呢,是永遠也償還不清的情義賬。”前天,我又收到鄧中巧的女兒鄧彩媛給我寄來特快專遞。拆開一看,是一本製作精美的資料,封麵是江南水鄉的小橋流水、亭台樓閣,讓我感到遠離故鄉的親切。裏麵收集了我在各大網站發的幾十篇民情日記。咀嚼這些不久前在大山裏寫下的文字,我內心又春潮般湧起陣陣波瀾。
這些天,隻要一閉上眼睛,我眼前就會浮現出那些讓我銘入生命記憶的人和事。它們一個個是那樣的鮮活如初,帶著體溫帶著溫柔帶著愛意,走進了我的夢境。
我臨走前的那個晚上,雙樹坪村的盲人譚元樹不知道是憑感應還是得到什麼消息,專門打來電話,一定要跟我說上幾句,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我不知道他頭上的那個膿包治好了沒有,那把蛇皮脫膠的二胡是不是還每天奏出《東方紅》的樂曲?我們入住的“清瑞閣”農家樂對麵的老黨員陳冬菊,是不是還那樣每天放幾張竹椅在門口,與南來北往的街鄰親切聊天,關心著鎮裏的建設?那個“山頂老太”陳春菊的類風濕病吃了我們配的藥好些沒有,她家種下苞穀的六畝“二荒地”的墒情不知怎樣呢?還有那個爹媽在外打工、靠著爺爺奶奶過活的小紫娟不知道有沒有人護送她上學,她生下後就帶有殘疾的手和腳通過治療有沒有好一點?那個在外打工意外截癱、不甘向命運屈服的譚兵波,每天堅持鍛煉後有沒有恢複腿的力量,做一個重新站起來的“中國男人”?那個自稱為“打工仔”的老板譚祖錦,遠在千裏之外的工地上指揮千軍萬馬修橋築路,在忙碌交織中他還寫詩嗎?那個為我們當過向導說話不緊不慢的張莉萍,產後大出血匆匆離開人世,她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走得還好嗎……想起這些,我常常夜不能寐。
三個月的“三萬”,三個月的堅守,三個月的尋根,大山留給我什麼,為什麼這樣讓我牽腸掛肚夢纏魂繞,為什麼那些掌上長著鐵一樣老繭的村民總在我腦海裏浮現?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雖已離開了大山,再也看不到峻峭的山嶺、古老的岩屋、打杵的背簍、層層的梯田和蔥綠的苞穀、魔芋、煙葉,還有那些空巢的老人、留守的孩童、務農的村婦,聽不到雞鳴狗吠和山民們在田間勞動唱的《薅草歌》,可我的魂留在了大山深處,我的記憶裏銘入了大山的影子,我的血管裏流淌著山裏人一樣的敦樸、善良、堅韌、驍勇、頑強。
大山給了我太多太多,而我付出的又太少太少,有多少事沒有幹完,有多少賬沒有還清,在不想離開中離開了,在還想做中停頓了,在矛盾中與自己的靈魂作著悲壯的抗爭。內心的情感正在彙成一股清冽的山泉,從萬仞峭壁上衝湧下來,發出雷鳴般的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