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菌子並不容易,女人還得照看四處亂跑的孫胖子,到街上時,女人的背簍並未裝滿。

夕陽西下,女人拉著孫胖子,背著背簍,茫然地走在回家路上。

一家小賣部,孫胖子停了下來,任女人怎麼拉都不動,他的眼睛停在貨櫃裏一個鐵皮青蛙玩具上。

媽媽,我想要這個。孫胖子抬起頭望著女人

這個多少錢一個?女人怯生生得問。

五塊。坐在櫃台裏的一個胖女人瞟了眼土裏土氣的女人和滿腳泥的孫胖子,繼續織氣她的毛衣。

女人摸摸褲袋的錢,蹲下來輕身說:我們下次來買好嗎?

孫胖子急了,甩開女人的手哇啦哇啦哭起來。

下次買好不好。女人定睛看著孫胖子,孫胖子的眼裏,腦子裏全是那綠皮青蛙,哪裏還聽得到女人的聲音。

聽話,今天我們錢不夠,買不了。女人聲音明顯大起來。

孫胖子哪裏管得了那麼多,幹脆一屁股坐地上哭起來。女人急了,猛拉起他,狠狠的在他屁股上打了幾下,女人邊打邊流淚。不顧他掙紮,抱起孫胖子走上回家路。

一路沉寂,媽媽,你哭了。

孫胖子小手抹去女人的眼淚:“媽媽,我再也不要青蛙了,剛剛我實在忍不住。。。”

女人抱緊小家夥,眼淚噗噗的滴在孫胖子背上。

“媽媽,我長大了買個車,我們就不用走這麼遠路了。”孫胖子趴在女人肩上,輕輕拍著女人的背安慰著,眼前憧憬著未來。

院前的夜,天空繁星閃爍,孫胖子依偎在女人懷裏:“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回來了?”

女人微微一怔,你長大了,爸爸就回來了。

我想快快長大。”孫胖子看到了希望。

小孩子呢,要有禮貌,要聽話。不能認性。”女人輕身教導著。嗯。孫胖子認真得點點頭。

這個晴朗的夜晚,鎮上的醫院傳來了響亮的嬰兒啼哭,小小的產房擠滿了人,孩子的父母,孩子的父母的父母。

這是這個家族的第一個孩子,人們表情各異,緊張,興奮,好奇洋溢在白色的房間內。不多時,人們開始討論小孩的名字。

“慕容,慕容好聽。”孩子的外婆率先開口。

“不行,五行不和。”慕甜,慕小蘇。。。

都被坐在床尾的孩子外公否決了,這位抗日老兵推了推鼻頭的老花鏡,用手指沾了沾口水,翻起了早準備好的字典。

慕小雪。。。慕。小雪。老頭仿佛發現新大陸,三劃,十一劃,雪乃水之源,五行補水。你們覺得呢?

慕小雪。孩子的母親躺在床上,輕聲念著,看看枕邊的小家夥

真好聽。

從此,這個名字便伴隨這個小小的生命。

子的外公是扛日老兵,轉業回鄉之後,響應國家號召,回到鎮上,當了幾年書記,便下海搞建築。

小雪出世時,他已經是這個小鎮首富,人們都叫他慕百萬。

小雪的滿月是在鎮上最大的酒店舉行的,酒店門口一個偌大的氣拱門上掛滿氣球。

鎮上的人說,那天,鎮上所有的好車,公車停滿了酒店門口,還有些從市裏來的車沒有地方停,隻得停在小學操場,大人小孩從沒見過這排場,人們在大街小巷品頭論足。

抗戰老兵穿著黑色中山裝,挺直身板,挨個挨個握手,說笑。

“真有氣質,”孫胖子的母親背著滿背簍菌子,手牽著孫胖子,不禁讚道。

旋即側過身,低下頭對孫胖子說:“看到那個老爺爺沒,你長大了也要像他一樣懂穿著,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活得氣質。”

孫胖子似懂非懂得點點頭。

時,他看見酒店門口,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小家夥皮膚白皙,正睡得香。

她真漂亮。小孫胖子讚歎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慕小雪。

時光如梭,轉眼,孫胖子快到了入學年齡。

孫胖子早已熟睡的夜,女人輕輕爬起床,從櫃子上取下一個鐵盒,拿開蓋子,將裏麵的錢數了又數,然後便呆呆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兒子,女人歎了口氣,轉身進了廚房,將背簍下鋪了層稻草,從缸裏取出幾個雞蛋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再鋪層稻草,再放上幾個蛋。

鋪了四層後,女人從碗櫃後輕輕取出一瓶酒,放在最上麵,才滿意地睡下。

過多會,女人又爬起來,來到背簍前,在酒上麵蓋上一層厚厚的稻草,她定定地看著小小的背簍,好半天,才放心地在孫胖子旁邊睡去。

第二天,孫胖子早早被女人穿起衣服,他揉揉朦朧的眼睛,看看窗外麻灰的天:

媽媽,天還沒亮,我們要去哪?”

“ 去你外公家。”

外公家?我不去!”孫胖子頭扭向一邊。

女人停下正給他穿衣服的手:”為什麼不去呢?”

“外

公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外公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媽媽是外公的孩子,你是媽媽的孩子,外公疼媽媽,當然也會疼你啊。”

可是我和爸爸去的時候,他叫我們滾。”

想起爸爸,孫胖子眼淚流了出來:“媽媽,我想爸爸!”

此時的他已經知道什麼是死亡,也知道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爸爸了。

人眼睛一下濕潤了,她摟著兒子:我們去看外婆。

沿著坎坷的山路,翻過蜿蜒的小溪,及至太陽正午,他們終於來到一個院子前。

隻見一個老頭花白頭發,正盯著遠方默默抽著煙葉,濃烈的煙霧在他眼前升騰,彌散。

“快叫外公。”女人推了推身前的孫胖子。孫胖子趕緊縮到女人身後,一雙小眼睛偷偷地盯著老頭。

頭聽見響動,轉過頭來,看見母子兩,愣了一下。

“爸

。”女人怯生生的叫了一句。

老頭看了看女人和孫胖子,起身轉身進了裏屋。

孫胖子抬頭望望自己母親

這時,屋裏風風火火出來一個老太太:“這麼熱的天,快進來。”邊說邊幫女人把背簍放下來。然後跑過來抱起孫胖子:“小乖乖,瞧你熱得滿身汗。”

“外婆。”孫胖子乖巧的叫著麵前的老太太。

“嗯

,來,給外婆香一個。”孫胖子小嘴在她臉上湊了一下。母女兩進了廚房,孫胖子在院子裏玩,那個叫外公的老頭叼著煙出來,孫胖子看著老頭小聲喊了一聲:“外公。”

老頭低下眼看了看孫胖子,眼神複雜:“嗯。”走到院子前菜地,拚了幾顆白菜。

很快,飯桌上擺滿菜,老太太一個勁往自己女兒和外孫碗裏夾著臘肉。孫胖子已經很久沒沾油葷,吃得狼吞虎咽。

老頭默默喝著酒,不一會,他那鬆樹皮般的皺紋裏泛起了一絲紅暈。

“本來我就不同意你們。現在。。。”老頭看到女人眼睛紅紅的,“你們孤兒寡母,還有我們兩個老不中用的。”

“吃飯,說什麼呢,兩口酒喝得你德行又來了。”外婆衝老頭吼道。

“要不是你,她會現在這樣子?他是個孤兒,嫁他我們老了,孩子大了,他們兩個能養的活?現在更倒更好,他先走了。”老頭看看女人,搖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嫁給他,沒後悔過,他對我很好。”女人挺挺胸站起來,拉起正吃飯的孫胖子,然後對老太太說:“媽,隻是辛苦你了,我對不起你。”女人聲音哽咽著:“我走了。”女人說完拉起孫胖子就走。

“站住!”老頭猛得站起來“說都不能說?”

外婆將母子兩拉回飯桌。

“你是我的娃,我能不心疼嗎?看看他瘦的,他也是我孫子,我不心疼嗎。“老頭聲音顫抖著,抽著煙葉。

“爸,對不起。”女人低著頭低聲抽泣著。

“你

的東西拿回去吧,賣點錢,一個女人家,不容易。”老頭輕輕歎了口氣。

“反正那邊也沒什麼人,你們搬回來吧。”外婆摸著小孫子的頭對女人說。

“我想守著他。”女人擦了擦眼淚。

“哎

,孽緣啊。”老頭倒了杯酒猛喝一口。

那個下午,孫胖子第一次感覺到外公的溫柔,老頭用棕樹葉給他做了許多動物,讓孫胖子激動不已。臨走時,外婆將一個塑料紙包塞到女人手裏。

“外公,你要來看我哦。”

嗯,要聽你媽媽的話。”

有什麼難處,就回來。我和你爸這些年還能做點事。”外婆叮囑著孫胖子的母親。女人流著淚輕輕點了點頭。

就這樣,在外公外婆的資助下,孫胖子上了學。女人也放開手,白天采藥,采菌子,下午接完孫胖子安排完晚餐,總會在星光下教導自己的兒子。

這些年,村裏人從未間斷給女人介紹對象,女人總是笑笑,望望男人安睡的方向:孩子還小。

五年級時的孫胖子已經快有女人高了,每次放假,孫胖子不讓自己的母親上山,自己背著背簍,來到那片父親曾采藥的山林。

了街上,孫胖子黝黑的臉滿是汗水,他擦擦額頭,學著旁邊的人叫賣起來:剛從山裏采的菌子,大家快來買喲。

不多時,孫胖子那著父親留下的杆稱忙起來。快到下午時,孫胖子的菌子已經所剩不多。

這時,他遠遠的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發黃的白襯衣上布滿灰點。

“外公!”隔著街,孫胖子喊到。

頭定身愣了一下,轉過頭,看見背簍前瘦瘦的孫胖子“孫偉,你在這幹嘛?”

當他看到背簍的菌子時,頓時明白,眼睛不覺有些濕潤。

“外公,幫我看一下,我去個廁所。”孫胖子拉過老頭。

等他回來時,手裏多了包紅梅香煙。他塞進老頭手裏:“我和媽媽很少回來看你和外婆,你拿著。”

老頭看著和自己一般高的孫子,竟一時說不出話,好半天,他把手裏的煙塞回孫胖子手裏:“你跟你媽都用錢緊,去退了,別亂花。”

老頭聲音顫抖著,眼裏噙著淚花。爺孫兩你推我擋,最終老頭抵不過孫子的情意,收下了。

那個下午,孫胖子知道了外公早些時候便在慕百萬的建築隊裏做了小工,拌拌水泥,支下木什麼的。

“我老了,這把老骨頭幹不了什麼,這活累是累點,也就那幾個時間點。工資倒也還可以。”老頭靠著背簍,看著眼前的孫子,“你很像你爸,能吃苦。”

“窮人家的孩子,不吃苦怎麼行。”孫胖子收拾著秤,笑著說。

“我也該走了,你和你媽時間空了還是回去看下你外婆,她挺想你們的。”

孫胖子看著外公微駝的背影漸漸遠去,才發現,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他揉了揉發酸的鼻頭,背起背簍,踏著夕陽,走上了回家的路。

人都說窮則思變,孫胖子上五年級的時候,便用賣菌子的錢便宜回收班上同學的破舊鋼筆,等到有同學鋼筆筆尖壞了,或者筆筒破了,他便將破舊鋼筆可用的部分給其換上,進行收費,換個筆筒五毛,換個筆尖三毛,重新組裝的鋼筆剛賣兩塊,比外麵便宜多了。漸漸的,孫胖子的生意做出了本班,做到了整個年級。別小看一毛兩毛,一個學期下來,孫胖子積攢了幾十塊。

到了五年級下期,孫胖子用這些錢,買了許多連環畫,一到放學,便在校門口兩棵樹上拉起繩子,將一冊冊連環畫掛起來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