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小幾下樓來找我,大概也看出一點什麼來了,她說:“你怎麼啦?他們說讓你別看書,讓你上去玩兒。”我說:“不行。”我說:“我得看書。”小凡看我有點異樣,她不敢再說什麼了。當時我就在那兒想:怎麼辦?怎麼辦?我寫了一張字條,“許德民:你下來一下,我有話要說。孔妍。”交給小凡,讓她拿上去給許德民。我豁出去了,心想:不管怎麼樣今天得問個明白。
小凡不敢,說她見了許德民怕,不敢把條子交給他。我就求她,我說:“無論如何你得幫我一次忙。”小凡看我那副樣子覺得事情挺嚴重的,就答應了。
我就在教室裏等。等啊等啊,等了好半天都不見許德民來。後來有人過來了,我一看,隻有小凡一個人。我說:“許德民呢?”她說沒把條子交給許德民,說她實在不敢。當時我氣得要命,覺得真是窩囊。這事兒還得我自己解決。我對小幾說:“那你上去吧,我沒事兒,我就在這兒看書。快考試了,我功課落得太多。”小幾就上去了,大概告訴他們說我沒事兒了。
我就想:下麵怎麼辦?我合上書夾著就出了教室。我想:今天一定得鬧點事兒,一定得鬧點事兒。在學校裏我一直是個好孩子,什麼事兒都沒鬧過。當時我下定了決心,今天得鬧點事兒。會有什麼後果呢?也在想。肯定是會有後果的,無非是兩個。一個是我得到了許德民,他被證實是傾向我的。如果這樣那真是不敢想,能說這個結果不好嗎?要不他喜歡的是小霞,而我喜歡他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那麼,我覺得也行,能受得了。反正今天得讓他在我和小霞之間做出選擇。
我又想:怎麼個鬧法?總不能把學校的房子點起來吧?我在學校的院子裏轉悠,後來就轉到了小賣部那兒。小賣部還開著,我想買酒,此時我身上還剩三塊多錢。
店主說:“什麼酒!”我說:“買白酒。”把錢都掏給了他。白酒就在桌子上,就那麼一瓶,店主讓我自己進來拿。我把酒抓在手裏,如獲至寶,心想:它是我今天幹事兒的保證,我的依靠,它是我所需要的能量。
我把酒瓶帶出來了。然後我往我們宿舍樓的方向走,走到樓下我把酒瓶蓋打開。
自從打定主意要幹一件事兒到具體選擇喝酒,然後去買酒、打開酒瓶蓋我都沒有猶豫,沒有一個聲音對我說:“還是別幹吧。”我隻是在想幹了以後會怎麼樣?但我幹與不幹不是根據它來決定的。一邊我在幹一件事情,一邊,腦子裏已經想象出了幹完這件事情以後的結果。我銜著瓶子一仰頭就把酒喝下去了。本來我想把酒瓶叭地一下砸碎,結果也沒有砸碎,它滾到一邊去了。喝酒以前我把一切都想好了,然後,我才喝的這瓶酒。
我當時想無論我醉到什麼地步,我說話得有一個限度。我能說到一個什麼樣的限度我也想好了。我想我得對小霞說:“你要對他好一點,你要對他好一點。”就是這麼一句話。其它的話就不必說了。喝一瓶酒也就是為了說這樣一句話。
後來我就站不住了,人要往後麵坐下去。印象中身後有幾個小水坑,我生怕坐下去把褲子弄髒了,但沒辦法,有一股力量拉著你必須往那兒去。但得盡量避開一點,我這麼想過。另一方麵,得讓他們知道啊?不能說我就躺在這兒睡過去啊?我就喊他們,讓他們趕緊下來,我說我不行了。我喊了一聲,後來她們說其實她們已經聽見了,聽見我在下麵喊,說我的聲音都變了。她們人就出來找我了。
但我在下麵根本不知道,我喊了一聲,覺得自己沒把聲音發出去,聲音太小,他們肯定沒聽見。等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其實那段時間特別短,我喝酒以後時間就不對了。然後我就又喊了一聲,自己覺得整個兒沒喊出來,聲音被問住了。
實際上那會兒她們已經下來找,在樓前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我。我們的宿舍樓前麵砌了一些花壇,很不規則,我倒下去的地方正好在兩個花壇之間。她們找了半天沒找到我,就發了瘋一樣地跑到男生那邊喊人,這下事情就鬧大了。曾偉他們都被叫起來,拿著棍子到校外去找。等他們一圈找回來,在樓前麵再仔細找的時候才找到我。
我躺在那兒,醉得一塌糊塗。
雖說如此,我一直有某種程度的清醒意識。我知道他們在找我,大呼小叫的,但就是不過來。我和他們之間就像隔著一層東西,就像陰間和人間一樣,他們就是不知道我在這兒,就是過不來。而我明明在那兒,一點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有一陣我的心裏的確很著急。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還能說話。我記得我告誡自己:我要保持清醒的意識,我得把那句話說出來,否則這瓶酒就白喝了。他們過來拉我,我想我是說過那句話了。我說:“你要對他好一點。”說完以後我覺得這件事兒已經做完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可以讓自己一點知覺都沒有了。然後我就沒有知覺了,就睡過去了。
其實我的話是白說了。酒也白喝了,什麼都白幹了。在我喝酒以前,小凡第二次上去的時候許德民已經走掉了,回理航了。但我不知道。當時我說:“你要對他好一點。”我沒說:“你要對許德民好一點。”前提是他倆都在場,同時出現在我的麵前。雖然我沒有看見許德民,但我還是這麼說了。說什麼話是事先想好的,當時我已經改不過來了。這樣也好,掩飾了不少東西,不太知道原委的人也不會往那上麵想。
後來我聽說小霞和小幾守了我一夜。見我醉成那樣,她們都哭了,小霞哭得很厲害。直到現在我都認為小霞對我不錯,她沒有害過我。雖然她不得不恨我,不過這也沒辦法。
聽她們說我後來又吐了,吐得一塌糊塗。她們幫我換了衣服、擦了臉,把我的髒衣服泡在水房裏。第二天早上我才醒。醒了以後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一點都不後悔。中午我和小霞談心,她說她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她有威瓦,她是絕對不會離開他的。她和許德民隻是一般的朋友關係。她絕對沒有想過要和他怎麼樣。她向我保證這一點。我就說問題不在她,我說問題在許德民。“事情既然出了,我求你了,千萬千萬不要告訴許德民。我為他喝酒這件事千萬不要傳到理航去。”小霞也點頭答應了。不僅她,小幾我也對她說了。當時我們的宿舍還挺團結的,尤其是出了這樣救死扶傷的事兒。我們宿舍人(包括青青)都表示:這件事兒就到此為止,絕對不傳到理航去。
學校方麵那可不得了了。本來認為我是個老實的孩子。汪大姐關注的重點是青青、冬冬這樣的人,對我是從來不過問的。冬冬離開後我就更不可能有什麼事兒了。
居然我也鬧事兒了,而且還鬧得那麼大。係裏就找我談話,問我為什麼喝酒?你說我可能對他們說嗎?我保證下次再不這樣了。盡管這樣他們從此不把我當好孩子看了。
我生了兩天病,病好後跑到水房去洗衣服。小張來了,看我在洗衣服,他說要幫我洗。我說:“你得了吧,幫我洗什麼衣服。”我洗我的,也不理他。他就在一邊絮絮叨叨講他的那些事兒,又問:“許德民來沒來過?”我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一點都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他。過了一會兒他就走了。
當時我真不知道,如果我告訴了他,他會作何感想?我為別的男人喝酒,我醉,醉得像一條狗一樣,他會作何感想?他還要幫我洗那些衣服,都被我吐髒了。我特別想讓許德民知道我為他喝酒的事。一方麵我和我們宿舍的人打招呼:不要對許德民說。實際上我這麼說的目的就是想讓她們去告訴他。這件事兒畢竟還沒有最後的結果。可還真的就沒人去說,我心裏的這個氣啊,氣自己,也氣她們,覺得人真是愚蠢。我幾乎走了下策,想對小張說。小張知道後他肯定會鬧,他一鬧肥事兒鬧到理航去了許德民就有機會知道了。後來覺得不妥,也不知道小張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也可能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是最可能的。
實際上(我後來才知道),許德民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我喝醉的第二天他和小霞又見麵了。見麵時小霞對他講了。可我並不知道許德民知道這件事,並不知道有人向他說起過了,所以我一心想讓他知道,擔心沒有人會向他傳達,而傳達消息的人也沒有來告訴我她已經傳達了消息。隔著好幾重,事情也就變得不明不暗的了。
很長時間許德民沒到我們學校來了,這時我也徹底絕望了。小張還在追我,我就決定和他好了。真的一點都不愛他,但可以談。有一次他送我回學校,在路上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沒有拿下去。但我跟他說得很清楚:“我沒有什麼感覺,但我們可以試一試。”他高興得要命。後來我就成了小張的女朋友。
那一陣我根本不想在學校裏待,老是往小張他們那兒跑。和小張一塊兒去看書,有時候還到他們班上聽課,去他們的閱覽室翻雜誌。我和他坐在一塊兒還可以,但怕和他走在一塊兒,怕讓別人看見。有一天我和小張一塊兒到他們學校去,在路上看見賣桔子的,他問我想不想吃?我說:“不吃不吃。”他還是買了塞給我。我們又走,進了他們學校。突然就看見許德民走了過來。自從那天晚上以後再也沒見過他。我非常激動,努力掩飾自己。狹路相逢,我們站下來打了招呼。我一直在想:
我喝醉的事兒你知不知道?一看他那種樣子,我想他肯定是知道的。手裏正好拿著一隻桔子,我就說:“你吃不吃桔子?”他說:“不吃……”沒等他說完,我把桔子往他的手裏一塞拉著小張就走。走出去很遠,我想他肯定還在看著我們呢。我沒有回過頭去。
事情隻能這樣了,我反倒勸起小霞來。我對她說我覺得許德民這個人很不錯,誰有他做男朋友一定是很幸福的。他很沉著,有男子氣概,也很殷勤,不像我們學校的那些男孩-一這麼說當然也包括了威瓦。我的意思是說許德民追求她,也沒有必要斷然拒絕可以比較一番嘛。根本不必考慮我,我已經和小張好上了,不再另作它想。小霞沒有表態。
後來許德民又來我們宿舍了。他已經不用找借口,說來看老鄉了,他直接來找小霞。經常能在我們的宿舍裏見到他,大家還是挺客氣的。我們有時候也去理航跳舞,但不像以前那麼上癮了。大概從這時起許德民正式開始了對小霞的攻勢。他經常來經常來,次數甚至都要比戚瓦、曾偉他們多了。
我們學校那幫男生是很團結的,而且喜歡玩命。雖然象戚瓦和曾偉的關係也一般化,但如果戚瓦有事兒的話他們都不會袖手旁觀。所以當時我有點為許德民當心。
有一天他又來我們宿舍,是在上麵吃的午飯。突然成瓦就進來了,帶著幾個男生。
他們一來就對著小霞講個沒完,根本不理許德民,氣氛顯然不對。小霞也不怎麼理會許德民了,有點說不過去,至少人家是客人,是衝你小霞來的呀。她就像避嫌一樣,隻和戚瓦他們幾個在那兒亂吹。有幾次許德民還試圖插進去,附合了兩句,結果沒人理他。我覺得許德民臉紅了。後來他們就把小霞帶下樓去了。
小霞不在,我得招呼許德民吃飯。飯是從下麵打上來的,用了好幾個飯盒。吃的時候我很著急。小凡她們還在那兒和許德民說話。我覺得要出事兒,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就老催他們:“快點吃,快點吃。”還沒完全吃完呢我就開始收碗,準備拿到水房去洗。在門口,我捧著一摞飯盒對許德民說:“你光吃也不幫幫我。”
他站起來說:“我幫你洗碗。”跟在我後麵也到了水房。他真的要幫我洗碗。我說:“還真的要讓你洗碗?”我告訴他現在待在我們宿舍不太好,要是想見小霞,等一會兒再去。我暗示說我們學校那幫男生很玩命的。我洗碗的時候就覺得許德民焦躁不安,在旁邊走來走去的。我對他說:“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把飯盒送回去就來。我先領你去我們教室待一會兒,你要是想回來再回來。”
我把飯盒送回宿舍以後就把許德民帶到教室去了。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覺,教室裏沒有人。許德民顯得很焦慮,好象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一樣。他在那兒憋了半天,對我說:“我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我說:“你沒料到什麼嗎?”他說:“我沒料到小霞有男朋友。”我說:“咦,這就怪了,我以前不是對你說過的嗎?她的男朋友叫戚瓦,你忘啦?”他說:“我沒忘,你是說過。但小霞說那是她的表哥,說她沒有男朋友。”我當時就蒙了。
我不知道這裏麵誰在說謊,但肯定有一個人。從情緒上說我寧願相信許德民。
但小霞也不是一個說謊的人呀?她沒有這個必要。而且說戚瓦是她的表哥也很愚蠢。
看得出來許德民很激動,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威瓦,這樣的遭遇讓他始料不及。
他自己也說,早知道如此他是不會喜歡小霞的。他說他很後悔。我問:“你後悔什麼嗎?”他又在那兒憋,又在那兒憋,憋了半天還是說了。他說他當初喜歡的是我。
我一聽心裏酸得要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個。他說他喜歡的是我,或者他寧願喜歡的是我,反正是那個意思。他告訴我,我喝酒那件事他是知道的,是小霞告訴他的。我心裏就想:那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是喜歡我。心裏麵酸得不得了。
許德民說:“事情已經錯成這樣了。”一開始他認為我和小張是一塊兒的。我說:“這怎麼會呢!”我覺得真是窩囊,特別地委屈地恨。他一直覺得小張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們是一塊兒從南京來的,打小就認識。許德民說如果他不是這麼想的話,他肯定是會追求我的。聽他這麼說我一方麵很難過,一方麵又很高興,好像得到了某種補償。但在表麵上我還是不服軟。我說:“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張他挺好。”許德民就說:“是啊,我看得出來,你們兩個現在挺好。”怎麼你說什麼,別人就順著你說什麼呢?你真正要說的別人就不知道呢?但我說話還是得反過來說。我說:“是啊,我和小張是挺好,我們挺相愛的。以前不懂事兒,為你喝酒什麼的……”談到這個地步還是有意義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明處了。
許德民表示他再也不到我們宿舍來了,再也不想見小霞了。說著他又高興起來了,告訴我說他會武術,從小練拳,問我想不想看。後來他在教室前麵打了一套拳,雖然我不懂,但也看得出來很漂亮。坐了一會兒,許德民又變得焦慮不安,他想上去把小霞拉過來問個明白。我說:“你幹嗎嗎?小霞現在肯定和威瓦他們在一塊兒,別找事兒嘛。”他就問:“你看我能敵得過他們嗎?”我說了他:“你這個人平時看起來挺冷靜,幹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沒想到也會這樣。”我說:“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嘛,何必呈一時之快?”我為他喝酒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心情,但這樣的事兒不放在我身上時我還是很清醒的。許德民說他絕對不想要以後的什麼機會,我又勸了他一大通。
大概兩點鍾左右,我說:“這會兒上去可能沒事兒了。”我們跑上去找小霞,她不在,宿舍裏沒人。許德民坐了一會兒就走掉了。
五,我我和青青從來沒有真正好過。冬冬走後矛盾有所緩和,我們又開始說話,有一陣關係還挺好的。但我怕她,一直怕她,青青特別厲害,你肯定是搞不過她的。不像冬冬,都露在外麵,青青的心機很深。我和她真是有緣,總是分不開。人學後我一共換過三次宿舍,每次都和她在一起。最後那學期我們教室裏的座位還排在一塊兒了。
我和小張好了以後,和青青她們見麵的機會就少了。平時我一般待在小張他們學校,不怎麼回來,和大家也疏遠了,連那種比較禮貌和冷淡的關係你如果不注意保持的話也將麵臨危險。實際上本來也沒有什麼情義,因為生活在一起所以就有了共同的利益,甚至衝突,這都是好的。但你不想和她們生活在一起、各幹各的事兒的時候幾乎就沒有必要講話了。這種慣性如果延續下去相互之間就會產生長時間的沉默,沉默因此導致敵意。這樣的敵意比吵架或拌幾句嘴也許更嚴重。反正到後來,我越是不想在宿舍和學校裏待,我們的宿舍和學校就越是不能待了。每次回去,她們看你的目光都是異樣的,對你不理不睬,你呢,也覺得沒有理她們的必要。她們還是那麼生活,也沒有什麼能引起你注意的事情。但你還必須每天回宿舍去住,有時候還見著麵。你退了出來不再參加進去,那麼她們留在那兒的人就變得很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