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會把我們一直送回學校的。這是慣例.男孩送女孩,況且今天還下雨。沒想到在他們宿舍樓門口,我們正準備出去遇見小張從外麵進來,迎麵碰上了。他一下子抓住我,問:“你怎麼來啦?”我說:“來找你呀,沒找到。外麵下雨了,我們沒有傘……”什麼的。小張又羅嗦,說他今天在大門口怎麼沒有等到我?我說我們得走了,學校要關門了。他說:“你等著。”沒等我們有反應,他噔噔噔噔就跑上樓去了,拿著一把傘就下來了。下來以後拉著我就走,也不理許德民。許德民有點尷尬,小張這麼一搞,他完全插不進來了。我和小凡匆匆忙忙地和許德民打了個招呼,就被小張拉到雨地裏去了。
為趕時間我們是從小路回去的,腳下很泥濘,雨下得也大。我們雖然有兩把傘,許德民的那把傘基本上沒有用,一出他們學校大門,風一刮就翻過去了,後來傘骨也弄斷了好幾根。實際上我們隻有一把傘,三個人,我、小張、小凡,還有我的那輛自行車,情景十分窘迫。小張也是的,做的挺不好的,叫我和他一起打他自己的那把傘。他把破傘塞到小凡的手上去了。我說:“這怎麼行啊?”不成。我和小凡就打那把好傘,推著自行車,勉勉強強地,身上全濕透了。小張把軍裝脫下來頂在頭上,好不容易把我們送回了學校。還好,汪大姐還沒關門,我們就上去了。
把濕衣服脫下來,用水泡上,我換了幹淨衣服鑽進被窩裏,很久很久沒睡著覺。
我在想晚上發生的事兒,想許德民長的樣子。小張拉著我們就走,會不會給他造成錯覺?後來模模糊糊地就覺得身上發熱,燒起來了。第二天上午也沒去上課,飯是小幾幫我打上來吃的。我躺了整整一天。也許是平時沒機會睡懶覺,到第二個白天我不僅恢複過來了,自覺精神比原來還好,頭腦象被水洗過了一樣。我下床、洗漱、吃飯,去水房把泡著的衣服也洗了。一邊洗一邊還是在想那天的事情。接下來的兩天我的心情很好,書看得進去,我也挺用功,也沒有什麼雜念。隻想著星期六再去理航跳舞。
當時在許德民他們寢室借傘的時候,許德民問我們來他們學校幹嗎的?我們說是來跳舞的。他就說:“那你們跳得不錯咯?”我說:“我們來得次數倒不少,就是沒人教我們跳。”我就問許德民:“那你怎麼樣?”他說:“唉,我跳得不錯,可以當你們的教練。”當時我就說:“那好啊,那下個星期六我們來,你教我們啊。”
許德民說:“‘那沒問題。”
那天星期六,我們一幫人又去理航跳舞,還是走的大路。小凡、青青都去了。
那天許德民沒來,他始終沒有出現。我感到很失望,這個人怎麼講話不算話呢?小張倒在,他這次是吸取教訓了,在大門那兒沒等到我們就跑到舞廳裏來看。一看我們都在,他高興得要命,又像以前那樣圍著我們轉。我們都挺煩他的。小張在那兒盡瞎起勁,跟我是老鄉,小凡、青青她們也都置於他的保護下,理航的那些男生見我們這邊挺熱鬧,但就是不肯過來。我們女孩子嘛,總不至於主動上去和他們說話--一他們不來邀請我們跳舞就已經很不像話了。氣憤之下,我們就拿話刺小張。
他也真是一個孩子,你甭管怎麼刺他他都沒感覺,還是照樣在那兒跟你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舞會沒結束我們就回來了。當時很失落,還是想著許德民,我在想:怎麼辦?
我就想起那把傘來了,還有一個機會可以去還傘。但他的那把傘根本沒法還。我特地跑到順德路上去修傘,修傘的說:“你這傘沒法修。”我看看也是,就把許德民的傘給扔了。我自己有兩把傘。一把是經常用的,已經半舊了。還有一把自動傘一直沒用過。我把自動傘從箱子裏翻出來,一個人就跑到他們理航去了,去找許德民。
我告訴許德民他的那把傘不能用了,“我正好多出一把傘,就給你用。”這個人不夾生,挺自然的,也就把傘收下了。我問他:“星期六我們又去跳舞啦,怎麼沒見你?”他說他們學校的人跳得不好,他去每次也都是看,連舞伴都找不到段意思,所以他後來就不去了。我說:“那上個星期六我們是說好的呀?”他說:“沒想到你們會去,我以為隻是說說而已。”許德民表示我們要是真的想跳舞,這個星期六他一定去,肯定教我們。
又約好了,回來,心裏很興奮。我們宿舍這幫人已經有些疲了,都不怎麼想去了。我就說我有一個老鄉,跳得絕對好,可以教她們,已經說好了。其實至今我也沒見過許德民跳舞,但他不像一個喜歡吹牛的人,既然他說會跳,我想一定沒問題。
後來就盼啊盼啊,盼星期六。到了星期六我們一幫人吃了飯,就過理航去了。
這次也不必走大路了。反正你走大路走小路、走前門走後門你都得碰見小張。
他反正是甩不掉了。既然許德民這頭說好了,甩不甩他也無所謂了。
天氣已經放晴,路麵也幹了,我們的心情很好,在山路上走的時候一陣風一陣風地吹過來,非常令人陶醉。我們從學校裏出來,天還沒有完全黑,我突然注意到風景。覺得我們這地方確實不錯,雖然是在窮山溝裏,但山上還是有樹的,田也是梯田。過了山澗左邊的山坡上長滿灌木,有幾對談戀愛的或兩個兩個一的女生在那邊玩。順德村的農民在比較遠的地方拿著農具幹活。整個感覺真有點詩情畫意的。
我料定小張會在門口等,果然如此。他問我:“今天沒走南門嗎?”我說:
“天好路幹了,可以走這邊了。”他鑽到我的旁邊來,幫著我推車,絮絮叨叨的向舞廳走去。
我們來早了,舞會還沒有開始。許德民不在。我就在那兒想:會不會來?有點著急。舞會剛開始,第一支舞曲剛響起來許德民過來了。他一走過來我就感到特別驕傲,雖然他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畢竟是我老鄉。我們宿舍那夥人都在看,看我的老鄉長的什麼樣,怎麼行事。她們隻見過小張,他不過是個孩子。許德民肯定不一樣。他長得很壯實,一看就是一個男子漢。他走過來,和我們宿舍的人都打了招呼,很有禮貌和風度的樣子。
他一開始就邀請我上場。我還是能走兩步的,但與許德民一比就差遠了,他跳得絕對好。我感到別人都停下來了,在朝我們看。我知道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許德民,因為他跳得實在好。但我和他在一起也不應該差。我跳得非常認真,轉呀轉呀,感到人們向四麵散開,在給我們騰地方。
和以前一樣,真正跳的人並不多,看的人多。但今天不是我在看別人,是他們在看我和許德民跳舞。他穿著軍裝,綠顏色,我穿一身紅。紅和綠在一起很鮮豔,雖然有點俗氣。但當時不覺得有任何俗氣,隻覺得這樣的色彩很強烈。後來我出汗了,許德民又去邀請青青她們跳舞。他非常地細心和周到。像小凡,其實心裏也挺想跳,但因為膽小連練習都不敢(在舞場邊我們有時候兩個女生抱在一起,在那兒練),許德民還是堅持要帶她。
六七支舞曲下來,許德民累得氣喘籲籲,顯然很疲勞,但那種沉穩和風度和當初進門的時候是一樣的,絲毫也沒有減弱。無意間他還幫我們調節了宿舍內部的關係。像我和青青,一直是麵和心不和的,但那天晚上她們(包括青青)都對我特別好。主動和我說話,笑逐顏開的,我看得出來,那是真心的。整個兒氣氛都特別好。
我心裏麵很驕傲,也很感激許德民。後來約好了,下個星期六我們還來跳,他許德民必須把我們每個人都教會為止,這個教練他是當定了。
四,馬霞還在我們去理航跳舞以前,宿舍就重新調整過了。我不再住328
,但仍和蘇青住一起,我們倆也真的有緣。新宿舍裏有小凡。還有一個叫馬霞的,也跟我挺好。
實際上她一直對我都挺好。雖然事情發展到後來我們互相都不說話,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聯係(我想她恨我肯定恨得要命),我還是這麼認為。她是那種女孩子,長得挺漂亮,個子一米六四六五,頭發很長,臉上的表情很單純,屬於淑女型的那種。眼睛亮亮的,很莊重,人的性格也不錯。家裏好像一般化,在一個縣城裏或者是一個鎮上,不過因為是獨女,家裏挺寵的。平時馬霞與人相處都挺不錯的,加上長得漂亮,待人和氣,所以運氣一直很好。
記得那些日子我們就盼星期六,去理航跳舞。平時心也很定,我覺得比跳舞以前精力要集中,睡眠也好,吃得也香,讀書也讀得進去,有一件事讓你想著反而就沒有什麼雜念了。我想著去理航跳舞,沒去以前就想著上次跳舞的情景,滿腦子都是許德民的舞姿。他一會兒帶青青跳,一會兒帶小凡跳,在那兒轉呀轉。舞曲、音樂,還有我們從學校後門出來往他們學校走的時候的那種季節的感受。
小霞開始並沒有和我們一塊兒去跳舞,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日語專業的,我們管他叫戚瓦。戚瓦和小霞談戀愛是係裏允許的,因為他們的成績都很好,戀愛談得也循規蹈距,從不亂來。不像冬冬和郭洪濤,打得一塌糊塗。也不像青青和曾偉,起伏跌宕的,動作大得要命,一會兒好得像一個人,一會兒又火並。曾偉又是燒書又是剃光頭的,說要出家。還有一次他拿刀要殺青青。小霞和戚瓦的戀愛談得就很平靜,也很規律,他倆一塊兒去教室看書,一塊兒上自習,他們的約會從來是這種方式。互相之間很少吵架,很少有新聞,給人的感覺就是默契。薑卓說過:
“你們要談戀愛就得像馬霞和威瓦這樣。否則,你們甭給我談。談了以後不能保證學習成績,成績下降或出現其它什麼問題責任在你們,我要拿你們是問。”又說:
“隻有學習成績一直很好,雙方之間相互促進,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有遠大的理想,我們覺得這樣的戀愛談得才是有意義的。否則,就沒有任何益處。”
小霞沒去跳舞的原因是因為威瓦。但我們回來以後大談舞會上的情形,講到許德民,我們宿舍那些人都讚不絕口,眾口一詞:舞跳得怎麼好呀,人怎麼有風度,“不像我們學校的那些男生,像小孩一樣,脾氣還都那麼壞。他才真叫瀟灑,對我們很殷勤。”我們老在那兒說,讓小霞也一起去理航,非得讓她去,見識見識許德民這個人。開始沒拉得動,後來拉動了,小霞跟我們去跳舞了。許德民很耐心地教她。以後小霞每次都跟我們一塊兒去了。青青反倒不怎麼去了,她和曾偉的關係當時又很緊張了。
我覺得許德民對我一直很好。每次送我們回學校的時候,很固定地都是我坐他的車,他騎我的車帶我。他們宿舍的其他男孩帶小幾她們。每次跳舞也都是首先邀請我跳,跳完之後他再輪著邀請一圈,帶我們宿舍的人跳。完了再邀請我跳,但不再邀請別人跳了。小霞去了以後他對她也很好。比如說一個晚上他和我跳四支曲子,那麼他必然也會和小霞跳四支曲子。但也絕對不會他和我跳四支曲子和小霞跳五支,比我多一支曲子。或者和我跳五支曲子和小霞跳四支曲子,這兩種情況都沒有。數量肯定是一樣的。後來就形成了規律:上來邀請我跳,然後輪著來一遍,然後,再邀請我跳,再邀請小霞,再邀請我,再邀請小霞……當然每次都是從我開始的。
許德民顯然挺喜歡小霞,對她顯然也是另眼相待的。這時小張也插在裏麵,他也要學跳舞。許德民對他很和藹,像大哥哥對待小弟弟一樣,他也帶他跳。但小張總是纏著他不放,一支曲子不行還要再跳一支。小張根本沒有跳舞的細胞,像走方步一樣,特別地笨。許德民很有耐心,總是不厭其煩的。可他的幾個哥兒們看不下去了。小張顯然是故意的,不讓許德民和我們跳。他們就會過來搭救許德民,把小張拉過去,說:“小張來,我們一塊兒跳吧!”小張就此被他們接管了,許德民騰出手來再和我們跳。
後來威瓦知道小霞去理航跳舞,有點不高興,有一次小霞就沒有跟我們去。進去的時候許德民問我:“小霞怎麼沒來?”我說:“小霞今天有事,她不來了。”
跳著跳著許德民又問:“小霞怎麼沒來呀?”我說:“她有事兒。”他問:“什麼事兒?”我說:“她有約會。”“什麼約會啊!”我說:‘她有男朋友。“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說了以後我很為自己高興。其實我一直想告訴許德民這件事,現在很自然地說出來了。許德民聽了以後也沒什麼反應,還是繼續和我跳。這是那天的第二支舞曲,我記得很清楚。
休息的時候許德民對我們說:“我有點事兒,出去一下,你們在這兒等我。”
十五分鍾以後許德民就回來了。那天就是這麼回事兒。
以前跳舞的時候我和許德民閑聊,曾問過他喜歡看什麼書?他說他看過《圍城》,我說我也看過,然後我們就談《圍城》。有一天在宿舍裏小霞突然問我:“你說我像不像孫柔嘉啊?”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小霞肯定沒看過《圍城》,她不是喜歡看這種書的人。小霞像孫柔嘉的感覺還是我對許德民說的。她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顯然是聽許德民說的。又過了兩天我見小霞的枕頭邊放了一本《圍城》,我忍不住揭開封麵一看,扉頁上寫著一個“許”字。我突然明白過來:那天他離開的十五分鍾是找小霞來了。我感到心裏特別地酸。
後來許德民也到我們宿舍來玩過幾次,大家都圍著他。從他對我們的態度中也看不出什麼偏愛來。一次星期天,小張跑過來找我,拉我去市內。他們的自修教室要做什麼窗簾,要用花布做,說他們男孩子審美觀不行,要我們女生幫忙,非得拉著我去買窗簾布。我說:“什麼窗簾布不都一樣嗎?”他說不,說他選不好,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就一定得讓我陪著他去。被他磨得沒辦法,我就跟他去了。
買完窗簾布我就回來了,還在樓道裏就聽見一陣陣歡聲笑語,哎呀,我們宿舍裏怎麼這麼熱鬧?進去一看,哦,許德民坐在裏麵。小凡衝我說:“你們老鄉等你半天啦,你今天哪兒去啦?”我說:“我和小張一塊兒進城了。你們教室裏要掛花布窗簾,小張讓我陪他去選花布來著。”我發現小霞坐在她自己的鋪上,許德民和她坐並排,其他人都坐在他們對麵。我進去以後怎麼反沒有剛才熱鬧了?許德民丟開別人和我講話。這是一次。
日子就這麼過下去。那年元旦我們都排了節目,到本部去演出。小霞排得是健美操。我大合唱結束後就回來了,其他人都留在本部看演出。正好也是停電,我點了一支蠟燭看書。這時有人敲門,門一開是許德民。我脫口而出:“小霞不在,她還沒有回來。”這麼說絕對不是有預謀的。如果我能想一想的話,就絕對不會這麼說了。我這麼說了後讓許德民有點難堪,但他反應也快。他說:“哦,那她什麼時候能回來?”我說:“小霞的節目是壓軸的,在最後,她得節目完了才能回來吧?”
許德民說:“那我能不能進來坐啊?”我說:“那當然啦!”這時候我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我把許德民讓進宿舍。他坐在那兒,挺沉默寡言的。我裝著找書,翻箱倒櫃,但心裏很難過。終於,樓梯上有了響動,大隊人馬回來了。小霞、青青、小凡她們同時進門,見許德民在都非常高興。她們剛從外麵瘋完了回來,餘興未平,又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時許德民拿出他送我們的新年禮物,八個小木偶,我們一人一個。
她們興奮得要命。我跟她們一起笑,但心裏覺得非常無聊。這是幹嗎呀?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呀?覺得沒滋沒味兒的。我幾乎掩飾不住,都快露出來了。收拾了幾本書,我說我得去教室看書。她們拉著不放我走,我隻好又待下來。過了一會兒,趁他們不備我溜出去了,自己跑到教室裏,看書。其實哪兒能看下去呢?一個字都不能。因為過節,教室裏也沒有別人,又停電,我自己帶了蠟燭。我覺得特別地孤獨。
他們在宿舍樓上鬧騰,聲音一直傳過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