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共讀-1(1 / 3)

既看見你

也看見他

但你們二人

不能相互看見

中間是一麵牆

一顆樹

或一陣煙霧

我在牆的縱麵

樹的上麵

我就是白霧本身

--《看》

一,蘇青我比她們遲到兩個月。九月分開學,我十一月到校,因為在家生病了,拉痢疾。

我別無選擇地住進了328

。據說在我進來以前已有兩批人搬出去了。我進來一看,條件也不是很差,甚至還挺好,離樓梯很近,在樓道的中間部分,既不靠水房也不靠廁所。水房和廁所分別設在樓道的兩頭,離328

遠著呢。我們宿舍裏一共四個人(加上我),另有四張空鋪。搬走的那些人是因為和蘇青、蔡冬冬合不來。她倆是一塊兒從浪碧來的,從上幼兒園的時候起她們就在一塊兒了。別人和她們處不好,也沒有她們漂亮。蔡冬冬的個子有一米六六,六七,蘇青的個子大概有一米七零。

兩個人也不理別人,隻顧自己成天在一起說話,別人就忍受不了啦!

我到校的那天是晚上,蘇青已經睡下了。我和她打了一個招呼。我聽說她是班長,可幾天以後她就被撤了。她好像在生病,發熱什麼的。我和她打招呼,她也點點頭。我說:“你怎麼樣!”她說:“沒事兒。”我給蘇青倒了一杯開水,放在桌子上。她說:“謝謝。”第二天早晨起來,她的病似乎好了,也不和我說話,好像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兒,一副挺驕傲的樣子。她顯然不需要我,顯然是在表明這一點。

我剛來,挺孤獨的,倒是很想和別人接觸,和她們認識的。她們反正沒有這個需要,也不覺得你有這個需要,或者你有沒有這個需要也不是她們的事兒。她們兩個好得不得了,講的那些事兒我也聽不懂。杜玉果是農村來的,蘇青對待她的態度就像主人對待奴仆。實際上她也就是蘇青的一條狗,使喚來使喚去的,感覺還挺美,總是跟別人說“青青”,青青長青青短,青青怎麼說什麼的。雖然蘇青不把她當一回事兒,她還是要跟在後麵,對這個位置挺滿意的。

蘇青、蔡冬冬不和別的女生玩,但和男生打得火熱。我剛一入學就發現,328寢室裏成天都坐著男生,每天如此,隻要是沒課或者星期天,你還沒起床呢他們人就已經到了,甚至都坐到你的床上來了,壓著了你的被子。當時我產生了錯覺,以為男孩子挺多的。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學校五百個女生,才有十七名男生。可在328寢室裏卻是男孩多女孩少。

他們一來就圍著蘇青和蔡冬冬。到後來蔡冬冬接待他們的時候都不起床了。她半臥在床上和他們說話。我一般見他們一到就收拾收拾書本,到教室去,一待就是一天。根本回不去。知道回去他們肯定還在那兒。我在教室看書,實際上也看不下去。但你不去教室還不行。反正宿舍裏是滿的,他們在那兒過日子。你早晨起來的時候,他們人已經在那兒了。你就是被他們吵醒的。你說:“對不起,請你們出去三分鍾,我得穿衣服。”他們就出去了,站在走廊上,沒到三分鍾就敲門。你說:

“好啦,進來吧。”他們嘩地一下全進來了。你洗臉、刷牙、衝奶粉,他們也不理你,就在那兒聊。你下樓、去教室看書,中午直接從教室去食堂,吃午飯。如果你實在想睡午覺,還得跟他們說:“請你們先出去一下,等我躺下再進來。”你叫他們出去他們就出去,倒是挺合作的,弄得你反倒內疚起來。然後你說:“我躺好了。”

他們就又進來。他們不理你,也不管你是不是在睡覺就在那兒說話。

我自然睡不著,就在床上聽。隔著蚊帳,像垂簾聽政似的。隻言片語,你聽也聽不明白。一來我去得遲,人還認不全,再者,他們說的那些東西就有某種神秘感,加上隻有他們之間才能理解的一些“黑話”……。有時候他們的話就說半截,大家全明白了。有時候他們把一個普通的詞重複再三,你還是無法了解其中的奧妙。我很難過,也很想加入進去,很想知道他們到底說的是什麼。可沒人會理睬你。要接納你首先得得到蘇青和蔡冬冬的同意。如果她們不願接納你,把你當成外人的話,你也沒任何辦法。

晚上,這夥人終於走了,你就聽蘇青和蔡冬冬在那兒說,還是沒有你的事兒。

她兩個依然說得很神秘,很吸引人。

當時,我老是聽她們說起一個叫曾偉的,我就知道,在那夥男孩裏肯定有一個叫這個名字,但到底是誰,我一直不知道。很長時間,有一兩個月吧,我始終不知道誰是曾偉。曾偉在他們中問,我就是對不上號。好象蘇青在和曾偉分手,在我人學以前他們已經談了兩個月了。

晚上我聽蘇青對蔡冬冬說:“我都活了十八年了,沒他不是照樣兒嗎?”後來有一個男生上來傳話,說曾偉不想讀了,在寢室裏燒書。讓蘇青去勸勸曾偉,她不去。報信的人噔噔噔噔就下去了。待一會兒,噔噔噔又上來,說點什麼。那種感覺就是,即便他們不成天待在328

,也是隨時隨地可以進來的。那就是他們自個兒的家,他們的據點,隨時隨地有各種消息在那兒傳播。有時候站在樓下喊,有時候跑上來串個門再下去,進來門也不必敲。大家的地方,誰都可以來,並不是說那是我們四個人的宿舍。沒那種感覺。所有的人都是裏麵的主人。

有時候他們也不上來,就在樓下。我們的宿舍樓隻有兩層,是以前順德村的一個村辦工廠的倉庫改的,整個學校都是買的他們的廠房。他們一夥人就抱著吉它在下麵唱歌,還挺浪漫的。他們唱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有時候也唱鄭智化、黎明的歌。完了他們還得說,這首歌是獻給哪間寢室、哪個人的。一般情況下大多數的歌都是獻給我們328

的,不是獻給蘇青的就是獻給蔡冬冬的。有時候下麵一夥人在唱歌,裏麵還坐著一夥人。

時間一長,我覺得挺受不了的。離家又遠,又沒有朋友,甚至也不能待在宿舍裏(那不是你的宿舍),你隻能到教室去。還經常停電,一周準有兩個晚上得點蠟燭。學校又不肯買發電機。我們的電是由順德村供應的,它一農忙、一灌溉我們用電就保證不了了。但是你得給錢。給很多錢以後,電馬上就來。

328

後來被他們稱做“情人島”,誰談戀愛談晚了,或者和同寢室的人鬧矛盾不願回去了,就到328

來住。誰都可以去住,反正八張鋪位有四張空著。宿舍裏成天)11流不息,但是和你又沒有關係。

說到底,蘇青和蔡冬冬也不一樣。蔡冬冬就是成天臭美得要命。當時我們都很窮,沒什麼錢,總是用很少的錢去買很便宜的衣服穿。蔡冬冬身材不錯,她穿什麼都好看。那夥人都哄著她,說她是queen

(女皇)。她有時候也和我們說話。她會說:“他們都說我是qUeen

,你們說我像不像?”一麵還站在凳子上顧影自憐的。

我也不好得罪她,就問:“誰說的呀?……有那麼點兒吧。”

憑心而論,蔡冬冬真的不能算有多麼漂亮。但也絕不難看。實際上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長發披肩,但有不少白頭發,少白頭嘛。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那麼良好的自我感覺,臭美得要命。她和郭洪濤談戀愛,郭洪濤絕對地低三下四。

蔡冬冬盡量表現她的queen

作風,幾乎天天得和郭洪濤打架。他們談戀愛就是打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內容。而打架最後也是一種格局,蔡冬冬大發雷霆,郭洪濤在邊上一直賠笑臉、講好話。要說常駐328

的那就數郭洪濤,他不是在裏麵就是在外麵。

有時候被蔡冬冬趕出去了,沒辦法,就在外麵,他也不走。蔡冬冬在裏麵也知道他沒走,就是不理他。過一會兒,或者是蘇青回來了,或者是怎麼的找個機會他又蹭進來,給蔡冬冬賠不是。都是這樣的。我們也看膩了。

蘇青不一樣,她顯然比蔡冬冬要成熟。她比蔡冬冬大一歲。其實他倆都沒我大。

我是七二年頭的,蘇青七二年底,蔡冬冬是七三年的。比如蔡冬冬回家了,或者有事兒不在,蘇青也會和你說話,而且她絕不說蔡冬冬的好話。她會說:“那孩子太野了,不懂事兒。我是沒辦法才和她在一塊兒的。”小時候她們就在一起,家裏也互相認識。“來的時候,她媽把她托付給我,我是受托於人……。”聽她這樣講,可蔡冬冬一回來,她倆一在一塊兒又好得不得了,就像看不見我們了一樣。

當時寢室裏發生了幾件事,雖然都是小事兒,但鬧得氣氛挺緊張的。我丟了七十塊錢,差不多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杜玉果的剛發下來的一疊菜票也丟了。停電了,等我們點上蠟燭桌上的那疊菜票就沒有了。杜玉果報告了學校,也來人查過,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我把午飯打上來吃。那天有魚,我把魚骨頭吐在地上。蘇青吃好了坐在上鋪上織毛衣,她說:“沒見我把地剛掃啦?”我說:“吃完了,我再掃嘛。”蘇青說:“當然得你掃啊,你不掃誰掃呀。我是說我剛掃過,不是掃好了讓你吐魚刺的。”

蘇青很漂亮,我覺得比蔡冬冬要漂亮,皮膚很白,眼睛圓圓的,嚴肅的時候我甚至都不敢看她。她挺厲害的。就這麼嗆了幾句,吃完了我把地一掃就去了教室。

我越想越難過,心裏憋得慌,覺得這日子沒法過,328

待不下去了。

我跑到看房子的汪大姐那兒要求換寢室。汪大姐一聽說我要換宿舍頓時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問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我也是憋急了,就把一些情況跟她說了。

我說根本沒法回寢室,男生成天都待在那兒。汪大姐叫人把杜玉果也叫來了,一塊兒問我們。結果很自然地就成了狀告蘇青和蔡冬冬。杜玉果也抱怨。汪大姐就問曾偉他們每天是幾點鍾來的,什麼時候離開的,是否發生過沒走的情況,而且還讓我們寫下來,年月日,是怎麼一回事兒。

我覺得事情有點嚴重了。我不過是想調一間宿舍。後來我就擔心了。汪大姐又找了我們的輔導員薑卓,薑老太太。第二天在食堂裏遇見蘇青和蔡冬冬,她兩個又說開了。蘇青說:“我最煩的就是那種人,咱們328

本來什麼事兒都沒有,氣氛挺融洽的,難得大家有這麼一個地方,我最煩那種人,雞腸小肚的,跑去當耳報神。”

一麵說一麵問蔡冬冬:“你煩不煩這種人?”蔡冬冬就說:“煩啊,我看她欠揍!”

兩人一問一答,也不朝我看,把人都氣瘋了c

寢室裏隻剩蘇青和我的時候,我就問蘇青:“蘇青,今天你說那些話是不是衝我呀?”蘇青說:“幹嗎要衝你呀,你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我就把昨天找汪大姐要求調宿舍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對她說了。蘇青聽著,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