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硬過人民幣-2(1 / 3)

那房間並非專門幹事的地方,乃是平日裏小姐們的起居之處,簡陋寒酸不用說,而且與隔壁的某個顧客盈門的電器商店相通。除此之外後麵隻有一間廚房,是密封的,油膩肮髒不堪。成寅無法設想他的朋友在鍋台灶具間冰涼的磁磚上與女人做愛,即便如此還得收高得不近情理的場地費,標準不下於四星級飯店裏的豪華套間。雖說嫖資由杭小華自己出,但也不能讓人家把他當成冤大頭來欺負。就是小姐本人也認為完全無此必要,就在卡間裏解決不就完了?何苦要那麼鋪張浪費呢?她之所以開出一個天價不過是要阻止杭小華去別的地方。在她看來卡間裏最好,既便宜方使,又因為空間窄小保暖不容易患上感冒。

他們接著討論安全問題。成寅問小姐有沒有套子?小姐說沒有。但沒有套子的情況並不能證明她不衛生,結論反而是相反的,因為“我們一般不和人家做愛,今天想做是喜歡你的這個朋友。”小姐說:“要是不相信我沒有病的話,戴套子也行。

出了門左拐向前五十米就有一家藥店,有套子賣。”問題在於:誰去買套子?小姐稱自己不便,因為與客人做愛是避著老板娘的,她不允許,這樣進進出出老板娘不會不問。另外自己也不好意思,你說一個大姑娘去買避孕套人家會怎麼看?以後叫她還怎麼做人?做愛可以,那是因為喜歡對方,可買套子,她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

讓客人自己去買套子那也說不過去。此間隻有四個人,老板娘自然不會去買了,因此唯有成寅是合適的人選。當然小姐也知道這樣一來委屈了他,因此她說:“我求求你啦,就算幫我一個忙!這是十塊錢,買套子足夠了,剩下的錢就不用給我了。”

小姐的手中突然就多出了一張紙幣,差一點沒戳到成寅的臉上。對後者來說這可真是一個考驗,雖然今天他皮條客是當定了,但也不至於下賤到去給妓女買避孕工具。

一瞬之間成宣回憶起自己畢竟也是大學畢業,即便落魄潦倒至此畢竟也是一個知識分子,偶爾客串一下皮條客那是沒有問題的,像真正的皮條客那樣徹底無我還是不行。成寅自尊的感情被刺激起來,斷然拒絕了小姐的要求:“你搞設搞錯啊?要我去給你買避孕套!”為報複這個侮辱了他的妓女成寅索性攪黃了她的生意。“這地方有問題,太不正規了,不衛生也不安全,我們還是換地方吧。”他對杭小華說。

後者於是起身,整理好衣服跟著他出來了,將一臉沮喪的小姐留在卡間裏。雖說沒有幹成,杭小華總算摸了幾把。此外他還得到了小姐的一個拷機號碼,被臨時寫在一截手紙上麵。這截手紙此刻被杭小華緊緊地攥在手心裏。

成寅、杭小華走出金邊,外麵已是滿目橙黃的夕照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騎自行車的倍增,充耳一片鈴鐺聲,此刻正值下班時間。杭小華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舍,他的心情與氣憤的成寅頗為不同。為買避孕套的事成寅罵不絕口,杭小華卻在小心地為小姐辯護。他說:“實際上不戴套子也行的。”成寅說:“你不怕得病?”杭小華說:“她沒有病,我檢查過的。”原來小姐要打火機就是為了照給杭小華看。他不僅仔仔細細地看了個究竟,還將手指送到鼻前喚了很久,沒覺出有任何異味。成寅道:“你怎麼不早說呢!”他的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幅奇異的畫麵:

黑暗之中那小姐將褲子褪至膝彎,盡力岔開雙腿,並親自在前方點燃了一朵火苗。

光影搖曳,杭小華俯下身去細看,一麵用手指翻弄著。後來火苗熄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但某種奇特的構造和精微的肌理卻停留在兩眼之間的腦際,熠熠生輝。火苗再次燃起,與腦際中的畫麵相互映照,對比和修正,努力掌握住變化多端的動態,固定下來,加以儲存。成寅欣喜地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說:“真有你的,不僅摸了,而且看了,這一百塊錢小費花得值得!”杭小華於是深感幸福地笑了。

“不過,”成寅話鋒一轉,“欣賞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一定要講究規則,避孕套無論如何都是要戴的。連我這個王老五都不敢馬虎,何況你是個有家室的人呢!”

他們在街邊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並沒有離開這條街。他們在人行道上徘徊,暮色已經降臨,但時間尚早,N

市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他們走進一家夜總會,嚷嚷著要找小姐,沒有人理睬他們。於是他們自行摸上二樓,來到表演廳,裏麵沒有客人,幾個濃妝豔抹的小姐在吧台上吃盒飯。見他們進來,一位小姐沒好氣地說:

“還沒有上班呢!”原來幹她們這行也有一定的作息時間,這是成寅他們沒有料到的。可見N

市的娛樂業白天並不是最蕭條的,最蕭條的是現在,黃昏時分,隆重而正式的夜生活開始之前。這真是一段難熬的時光啊!無論走到哪裏都沒有人理睬他們、招呼他們。這個行當的所有從業人員,無論是小姐還是老板,抑或是服務生、皮條客都把他們當成了不懂規矩的莽漢,既不懂規矩又急不可待,的確是挺可笑的。

由於無處可去,他們隻好在街頭繼續遊蕩,欣賞著曖昧不已的夜色,然而心情卻不那麼的輕鬆愉快,甚至有某種程度的壓抑。成寅沮喪地想:即使杭小華此行有所收獲,那也與自己無關。他沒有錢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隻不過起了一個向導或陪遊的作用。做人做到這份上也真夠窩囊的。加上馬不停蹄造成的疲勞,他對出人於夜總會那樣的地方已沒有當初的熱情。暮色中行人來往不歇,有的還與他們擦肩而過,不在意地碰著了他們。這些人心懷坦蕩,目的明確,兜裏有的是錢,與他們錯過時竟流露出輕蔑之情,或者視而不見。成寅感到憤憤不平,他指著過往的行人對抗小華說:“你看誰不順眼盡管上去揍,我絕不攔你,有什麼事我給你兜著。”

以這樣的方式招待朋友,實在也是出於無奈。如果抗小華真的很想揍人,同時又能不被人接,那就真得感謝成寅了。這可是他的地盤,他的城市,行人民然也是屬於他的。“隨便揍,沒關係的。”成寅說。問題在於:杭小華是否有揍人的欲望?是否覺得有此必要?如果他感受不到揍人的樂趣,揪住一個行人便打就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了。杭小華問道:“我幹嘛要揍他們呢?”成寅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也許,正是因為此成寅才提出了揍人的設想。雖說杭小華生性溫良,不會參與街頭鬥毆,但成寅畢竟邀請過他了。揍不揍是杭小華的事,對方的邀請卻是明白無誤的,杭小華應該能分清這裏麵的區別。也就是說即使他放棄揍人的權利也應該領成寅的情。

“不揍白不揍。”成寅說,言下之意,揍了那就值得了。他啟發杭小華道:“難道你不覺得他們欠揍嗎?”杭小華老實地承認:“不覺得。”

他們上了一輛出租車,成寅裝成外地遊客的模樣,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問司機:“哥們,有什麼地方好玩啊?”司機反問成寅:“你們要玩什麼?”成寅說:

“玩什麼?好玩的嘛。”司機道:“這年頭,各人的理解不同,有人覺得唱歌跳舞好玩,有人喜歡洗桑拿,有人要打炮……”司機很上路子,說話慢悠悠的,也不失必要的謹慎,看來是一個可以信托的人。成寅覺得沒有必要再裝神弄鬼,他坦率地問:“N

市有沒有紅燈區?”司機回答:“紅燈區沒有,藍旗街倒有一條。”成寅聞言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地說:“那就去藍旗街吧!”

成寅為何一愣?自然是覺得頗為詫異。倒不是紅燈區等於藍旗街的說法讓人費解,而是他住的地方恰恰在藍旗街上。雖然成寅在那兒住了多年,可一直不知道藍旗街就是N

市的紅燈區。他曾在電話裏向杭小華吹噓自己的居住環境,不過是信口開河而已,沒想到還真的不幸言中了,他住的地方如此得天獨厚。居住在紅燈區裏,那可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嗬,怎樣的一種光榮與夢想?不,怎樣的一種光榮與現實!

可惜多年來自己竟毫無察覺,真是荒廢時日了!可是,即使明白自己住在紅燈區裏,那又能怎樣呢?沒有錢一切還是白搭。當然如果早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沒準會湧出一股努力向上工作和掙錢的動力,如今也不至於在招待朋友時捉襟見肘的了。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多年來他都忙活了些什麼呢?睡覺吃飯,靠給報紙副刊寫一點狗屁文章勉強度日,跟在有錢的或有權的後麵蹭一些小快樂。成寅尾隨他們出人了一些場所(次數絕對有限),隻顧埋頭走路,滿足於當下(襠下),從不抬頭看路以及周圍的環境。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不是由別人領著,自己是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的。沒想到現在不僅自己要來,而且還作為向導,率領別人一起來了。自己當真是鼠目寸光,胸無大誌,隻滿足借有限的素材吹噓美化自己。而事情一旦落實到實處,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幸虧有了這個紅燈區是藍旗街的巧合,使成寅在老朋友麵前維持了必要的麵子,證明自己以前在電話裏所言不虛。之所以冒充外地人,向司機求教,不過是一個故意的小幽默。杭小華理應這樣理解他的朋友。成寅偷眼看去,隻見他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的笑容。再看後視鏡中,司機的表情與杭小華極為類似。人人都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隻有成寅知道,他的自以為是和故作神秘才是最終的和頂級的。在他的眼裏,車上的另外兩位不過是程度不同自以為是和故作什麼的傻瓜。

成寅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夜裏,他感覺到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傳來,某種大功率的音響震動著牆壁。音樂聲並不高亢,但十分強勁,有一種盲目而遲鈍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所睡的沙發微微顫抖起來。看來歌舞廳就在他的附近、隔壁,以前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也許是因為房間的關係,當他睡在臥室裏的時候中間多隔了一堵牆,樂聲因此就比較模糊了。當然如果有心還是能感覺到的。多年來他充耳不聞,已經習慣了各種噪音,包括如此美妙的音樂。要不是那出租司機的提醒,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此刻蜷縮在沙發上麵,感受著那微妙而持續的震動,成寅激動得失眠了。後來一聲警笛聲響,使他打了一個寒戰。當他明白是待在自己的家裏,雖然不是他睡慣了的大床,但也是他的沙發,於是便放心了。

警報聲響了近半小時,似乎有無數的警車向此間奔馳而來,尖銳而神經質的鳴叫蓋住了歌廳的樂聲,讓成寅感到後怕。結合他們白大的活動和見聞,他斷定是一次有針對性的掃黃行動。也許人家真是衝他們而來的,由於他們在金邊或防空洞露出的馬腳,公安人員追蹤而至,抓獲他們歸案來了。成寅等了半天,並沒有以上的事件發生。倒是警車聲響過,隔壁的歌舞廳便不再唱了,聽不見半點聲息。由此成寅斷定警車並非衝他們而是衝他的鄰居而來的,也就是說他的鄰居肯定有問題。這一事實不僅出租車司機已經指出,夜半的警笛聲再次加以了證明,如此一來自然是確定無疑的了。可惜的是,他們覺悟得太晚。他們正打算養足精神,第二天前往訪問,誰曾想那裏卻被及時地查封了。那淒厲的笛聲向他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卻又戲弄似地告訴他們此路不通,成寅真有點不明白此間的奧妙了。他拿不準這笛聲對他們而言到底是喜是悲?是喜,由於他們今晚幸免於難。是悲,明天肯定不能再去了。一時間成寅悲欣交集,思緒萬千,幹脆披衣坐起,吸了近半包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