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本人要來了,也許,這裏會輪為火海,再大的雨,也澆不滅。
我趴在地上,無緣故想起許世傑兜裏那幾張船票。
仲夏在我身旁,一手扶著我的肩頭,咧嘴笑時,白牙森森。
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時光像靜止了一樣,畫麵由此定格,隻有他身後那個人,緩緩抬起手臂,手中,同樣持槍……
我幾乎驚叫出來,等反應過來時,人已撲了過去,從兩屋間窄窄的的屋縫。
仲夏一手沒抓住我,驚恐道:“宛芳!”
雨、呼喊,還有“砰”一聲槍響,腦中是混亂的,我分不清是誰倒下了,又是誰的血和著雨水,一刻不停,被衝淡、流遠、消逝……
就像不曾發生一樣,生命本來就是脆弱的。
也沒有人哭,也沒有人喊,在那雨巷,始終隻有雨聲,“嘩啦啦”的,一陣陣又淹沒過來了。
時間停了三、五秒,然後槍聲再起,這回,我看清倒在雨裏的人是許世傑身後的……馬副官。
他右手持槍,倒地,掙紮著,在雨裏爬。
另一邊,卻是樂菱擋在了許世傑身前……
世事已然曲折,人心更加難測。許世傑一手扶著樂菱,神情也是糾結。
她嘴角流下一絲血痕,也被雨洗幹淨了,瞧著許世傑,突然咧嘴一笑。
“這樣,你終究忘不了我了吧……”
那低語,不過是唇動,隔著雨聲,卻分外清晰。
我木木挪了半寸,身體像被釘在地上似的,再難向前。
許世傑不答話,借一點昏暗的光,我瞧見他緊簇的眉。
樂菱吃吃笑著,嘴裏鼻裏,冒著血泡。
我忘了還有個仲夏在身後,甚至忘了那些前因後果,才想說什麼,卻見許世傑猛地抬手,槍口向我,眼睛裏全是暴戾。
來不及驚懼,身後有人勒住了我的脖子,狂笑的聲音在耳邊響,“你以為你贏了?有本事你殺了她呀!”
她是誰呢?此刻,我已經無所謂了,我看著許世傑,他扭曲的臉,許多年後,我仿佛第一次看清楚他,那張霸王的臉,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疲憊了。
我閉眼,不忍再看他受傷的表情。
仲夏的笑聲,一聲比一聲尖利,他躲在我身後,幾乎淒厲嘶吼。“你身邊的人,有誰可靠?馬超?樂菱?還是仲義?”
仲夏的笑突然高亢起來,破碎的臉,似哭似笑。
“他是我兒子呀!我的親兒子!”
笑聲把雨聲淹沒了,許世傑把懷裏的樂菱放在地上,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血色退去,在雨水裏浸得青白。一雙眼睛睜圓了,嘴巴微張,不知怎麼,好象有無盡的話不及說完。
他雙手蓋在樂菱臉上,在那陋巷裏,緩緩的,發出低啞的嘶鳴,像野獸的聲音,遠遠的衝過來,蓋過了仲夏淒厲的笑聲。
我掩嘴痛哭,想過去,仲夏卻斂了笑意,一把勒住我,喝令道:“你要活命,隻有她死!”
沙沙的雨聲片刻不停,這陋巷偏有一種奇異的清靜。許世傑走向前兩步,仲夏手中持刀,抵在我脖頸上,緊緊的,卻不覺得疼。
我的生命已經跌蕩過無數次了,從最初的青澀到錯失的成長,從混亂的生命到糾結的緣份,從愛到不愛,又從不愛到深愛,這一切,迅速在我眼前心底流過。
我看著許世傑,他直瞪著仲夏,雨裏,兩個人都是落魄的,卻是兩個人都如同野獸。
“****,你們都是****!”對峙中,仲夏長嘯一聲,話音未完,迅雷不及掩耳,他手上的刀從我脖間一鬆,朝前直直飛了出去。
我耳邊是呼呼的風,還有沙沙的雨,末了,天旋地轉。
我睜著眼,卻再也看不清這紛繁的世間了,無論活著或是死了,究竟,還有什麼區別和留戀呢?
漫天的雨,無盡的落。我的血液仿佛在雨裏沸騰了,它渴望著生命的終結。重新開始,讓過去的愛恨情仇歸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