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夜(1 / 2)

南京的雨巷本是我最喜歡的去處,但雷聲轟鳴、雨勢如潑,昏暗的路燈照不亮一束黑暗,隻有不停閃在天邊的雷電,“嘩”一下映得跟前的人,麵目猙獰!

暴雨一直在下,許世傑轉過弄巷的拐角,一貓腰鑽進久候在那兒的汽車,借著電閃雷鳴,我瞧見他的眸子,泛著冰冷的光。

雨打在身上,不是冷,竟是疼。這黑的雨夜,連汽車也不見一輛,我急得跟在他的車背後跑,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的聲音和著雨勢,卻分外清晰。

又怕跟丟了,又怕被他發現,沿著屋簷邁力的跑,汽車在雨裏行駛,“嘩啦啦”的水聲漸漸遠了。

我急得想哭,一張臉上卻隻有雨水順著直流。

……

汽車最終停在一處偏僻的巷子,許世傑下車時,馬副官跟在他身後。一道閃電照亮了他兩個的臉,一個是扭曲的,一個不知怎麼竟有些懼意。

我跌跌撞撞跟上去,心裏明明什麼都曉得,又似乎一片空白,不容人多想。南京的弄巷四通八達,隔著一排低矮的屋,我順著他們的方向走,從屋子的間隙望過去,許世傑的身影不知怎麼觸目。

他不停,我亦不停,隔著那些枝枝節節、牽牽絆絆,我二人的步伐,在不同的兩條鞋上,難得的連節奏都一般快慢。

雨衝刷著弄巷的小路,水流隨著暗溝嘩啦直淌,我仿佛行在一條河上,河水引麵衝來,腳下一個踉蹌,夾雜著水聲、腳步聲,聲聲逼近,恍若殺氣。

這時候才有些怕,竟不曉得怕什麼。

兀自顫抖著,旁邊的夾巷裏斜刺裏衝出個人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張口欲呼,他一手捂住我的嘴,雨勢裏,同樣聲音焦急。

“是我,宛芳!”

我對上一張破碎的臉,還有一雙驚悚的眼,他將我拉到旁邊的雨篷下,滿身也濕透了,一直在朝我說著什麼……我隻聽見雨聲,嘩啦啦的,我們所處的那條河,波濤洶湧。

“你聽見沒有?南京保不住了!”他在我耳邊吼,一語即終,我的耳膜嗡嗡作響。

南京早就保不住了,能走的人不會久留。

“你……”我說不出來,隔巷的許世傑不曉得走到哪兒了。

“最遲也拖不過下月!”他還在講,壓低又揚高的嘶啞的聲音,還有那雙充血的眸、扭曲的臉。

我覺得不識得他了,與他相關的所有回憶都不是這樣的,然而他的名字異常清晰的出現在腦海,是那個帶來暴雨的季節——仲夏。

“宛芳……”他還要講,隔巷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女人尖利的哭聲在弄巷裏響起。

“世傑,你聽我說……”她抽泣著,在雨裏躲避,我從一條窄縫看過去,樂菱跌倒在地上,許世傑一腳腳踢在她身上,眼裏噴著火,卻是一言不發。

馬副官上來攔,大聲喊著什麼,依舊阻止不了,那怒火熊熊,在雨裏燃燒。

“他們都是亂講的呀,我怎麼敢?”樂菱抱住許世傑的腿,哀嚎道:“世傑你是曉得我的呀,我從十六歲就跟著你,怎麼可能有什麼野男人?”

我看向仲夏,他的刀疤臉突然笑起來……

許世傑像瘋了似的,一腳,將樂菱踢到牆邊,她隻是輕哼了半聲,頭一垂,沒了聲息。

我捂住嘴,想走過去,腳下如同灌鉛,寸步難離。

這古舊的弄巷,卑微的人躲在屋裏,也同我一般驚懼不定嗎?

有老婦啊啊叫著,伸出頭來,卻被馬副官喝回去,黑暗裏,我看見許世傑緩緩抬起手,他手中,是那支用來防身的手槍……

我曉得他不是善客,我曉得他殺人如麻,我曉得樂菱罪有應得,我曉得事情總有一天敗露……但我不曉得為什麼?為什麼我身邊的男人笑得那樣猙獰?樂菱不也是他的女人嗎?仲義不是他的兒子嗎?他們不是海誓山盟嗎?

一切都不容你想,現實常常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雨勢不減,眼前景像如同銀幕,黑白的默片裏,也是這樣昏暗的光線,還有沒有對白的對峙……

“你……”我看著仲夏,喃喃道:“他會殺了她的!”

仲夏不答,倒是樂菱,突然爆發出起伏不定的笑聲,歇斯底裏在雨裏叫,“你把我當什麼?沒她麼你就來了,有她麼你連門都不進,有她麼你們一家逃了,那我呢?你把我們母子扔在這裏等日本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