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豪賭(1 / 2)

人生是場豪賭,下了注就不能回頭。

我不想落入俗套,卻還是拿自己做了賭注,加上一個如萍,不曉得我們母女在他心裏究竟怎樣的份量。然而許世傑變得寡言了,常常沉默著,眉心緊皺。

樂菱或許也拿自己做了賭注,加上風聲日緊的南京,已有許多人在往外頭跑,內外憂患,許世傑愁白了頭……我有些於心不忍。

我的病好得七七八八,已是是1937年春,那天,春天都格外寒冷。

隔了一個冬天,如萍看見我直往我懷裏撲,她一撲過來,比從前高了許多,我倒有些不適應了,捧著如萍的臉蛋道:“這是誰家的囡囡喲,怎麼這樣胖呀?”

如萍撅著嘴,滿臉不高興,眼睛裏卻是藏不住的笑,“媽媽不認得我麼,還有爸爸曉得的咧,昨天爸爸就講了,我們今天要出去吃大餐的。”

“呀~都成大姑娘了還是這樣嘴饞呀。”我抱著使勁兒的親,如萍結實細膩的臉蛋仿佛尖細了些,幼時的蘋果臉,這時候看著像一隻圓鴨蛋了。

“不是呀,我好久沒見媽媽了……”她嘀咕著,埋頭在我懷裏又是笑又是哭。“媽生病麼,廚房裏都不許燒魚了。”

“喲,那是為什麼呀?”

“爸嘍,他講媽愛吃魚的,生病又不能吃,叫我們大家都不要吃好了。”

如萍還在講,我已經唏噓不已……他的好,總要在已經絕望時又生出來,幾次三番,讓人下不了決心。

“媽,儂還在聽伐?”如萍抬著小臉瞧我,許多日子不見,乍一相見,如萍異常興奮。“趙叔叔上次來南京麼,又不帶著弟弟妹妹的,我央他好半天,他總講等你好了帶我到上海找他們玩。這下麼總是好了的,我們什麼時候去上海呀?”

“如萍喜歡上海喲?”我低著眉眼,懷裏的如萍眼睛忽閃忽閃的,像天上的星子,隻是這星子,不經意長大了,與年前分隔時,多了些思慮。

她歪著頭,半晌才道:“上海麼蠻好的了,不過要是沒有趙叔叔麼,也算不上好。”

“呀!你這個馬屁精喲,這話說的,你趙叔叔聽見麼不曉得多開心咧。”

一旁的阿蘭也笑道:“太太還不曉得咧,趙家老爺一到南京,如萍小姐就纏住不放,害得趙老爺事情也耽誤了,隻好天天帶著小姐出去逛的,小姐麼把個趙老爺哄得笑嘻嘻的,天天買了蛋糕給她吃呢。”

我一怔,才反應過來阿蘭口中的“趙老爺”就是趙之謹,這裏不過一個冬天罷了,倒像隔著一條光陰的河,浩浩蕩蕩,就流得長了。

“有沒有這回事呀?蛋糕吃多了麼,蟲蟲要來咬囡囡的牙齒哦。”

如萍使勁兒抿著嘴唇不露出牙來,在我懷裏笑作一團。

“你也該好起來了。”不知什麼時候,許世傑站在門口,看著我們母女笑。

我回頭,想說什麼卻也隻是傻笑,一家三口,倒是從來沒有過的生出些平凡踏實之感來。

所有的矛盾都被大病初愈的欣喜掩蓋了;

所有的賭搏都暫時被拋在一旁。

我們像最尋常的夫妻,帶著孩子在南京館店晚餐,點點燈光也如燭火,拉著小提琴的洋人站在桌旁討要小費,服務員笑容可掬,用托盤端著烤牛排、西蘭花,而窗外星光璀璨,候客的汽車排了半條街那麼長。

如萍穿著方格毛呢洋裙,圍一條桔紅色羊絨圍巾,頭上別一支蜻蜒發夾,配黑色坡跟小皮鞋……半年不得親近,她連舉止也像個大姑娘了。

又是欣慰又有些莫名惋息,啄一口法國紅葡萄酒,我輕輕的歎了一聲。

“我已經想好了……”許世傑突然開口,拿眼瞧著我,又看看如萍。

我心裏咯噔一下,麵上自然也是平靜的,卻怕他講,起身笑道:“我去洗手間,你們父女乖乖的,不要闖禍哦。”

“我會看著爸的!”不等許世傑答,如萍搶著道:“媽,你放心吧。”

我究竟有什麼不放心呢?天大的事,因為過去很久,突然變得微不足道了。可是我害怕許世傑宣布結局,無論好或壞,也許都不是我想要的。洗手間的鏡子裏,我的麵容透著淡淡的疲倦,衝鏡中的自己揚起嘴角,卻發覺,衰老的還不是容貌,而是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