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修羅(1 / 3)

第二天的小報全是我同樂菱爭風吃醋的消息,寫得有模有樣,都講許世傑命在垂危,大小老婆為爭遺產,大打出手。

真相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又有素材供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大老婆得勢卻生個兒子,小老婆生了兒子,卻不招丈夫待見。這場角力,誰輸誰贏,聽說,坊間還下了賭注,押我的人同押樂菱的人爭得不亦樂乎……

我看那報紙,也如同看別人的笑話,才要笑時,看見自己的名字,才覺出一絲絲無奈與嘲諷。

許世傑手術後沒醒,我又躺倒在病床上,陳碧清把孩子托付給姚芬妮,兩頭照顧,如萍吵著要來看我,也被趙之謹騙過去了。

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我總要盡快好起來是正經。

十三少也是嗑血死的,如今我看鏡中的自己,倒像從前的他——蒼白如同一隻鬼。

陳碧清把鏡子藏起來了,燉了補品逼著我吃。

“看那個做什麼呀?沒的心煩,人生病麼,哪裏有好看的。”

紅棗燉銀耳,小火煨了一夜,軟糯得入口即化。

“許世傑可還好呀?”我吃了兩口,食之無味,但瞧陳碧清一臉熱忱,也不忍心負了人家的好意,繼續往嘴裏送。

“他倒比你好得多呀,到底男人家是不同的,那槍子麼也是長了眼睛,沒中要害。醒來就問你了,都講你這兩天操勞,不許你再來的。”

“他倒不疑心?”

陳碧清抿嘴一笑,樂道:“你沒見喲,他麼,傻子一樣,聽見這句,忙不迭告訴姚芬妮,叫你不要來的,醫院裏麼一股子味兒,說你待不過呀。”

我也笑了,扭頭,又瞧見桌上的報紙。

“連報紙都藏下了,就怕他急起來麼又拿人使氣,自己倒不好生養傷的。”

我應了一句,許多話和著那碗香甜的銀耳羹咽了下去。

他遲早也要知道的,那時候,恐怕還得意我和樂菱相爭的事,傳的人多了,假話就成了真話。

……

馬副官從南京趕了來,著手查案,那天火車站的警察抓了兩個碼頭工人,說是打死也不認的,但身份底細倒是摸得清楚——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人都是些閑散遊民,不過扮成工人模樣,掩人耳目。

那天馬副官問我話,吱唔半天才道:“太太,我讓他們查清楚了,那些人,前年被學校開除的,還犯過其他案子,都記錄在案的,和從前太太認識的那個人估計脫不了幹係,隻是他行蹤詭秘,行事又從來不自己動手,幾次從我們手上溜了,這個人滑得很咧。”

我心裏一驚,即刻道:“你們的手段我也曉得的,你自己掂量著,要查得出來麼幹脆一查到底,這要是查不到底,還不如捂過去,省得打草驚蛇,反而激怒了他們,那時候運氣未必這樣好了。還有就是,過去的人麼,也顧不得相不相識,要是你們真查出來是他,我也沒什麼好講的。”

“太太說的是。”馬副官思量著走到門口,又踅轉回來,“太太,有件事還請太太示下。”

“你講就是了,示下麼,隻好等少爺好些你去問他豈不明白。”

馬副官笑了笑,俯身過來低語,“就是樂菱小姐嘍,現在滿上海傳得風風雨雨,都講太太容不下她和小少爺,這事情……”

“這又算得什麼?”我冷笑道:“現而今她隻求著別引火燒身才好,我倒不怕爛了名聲,反正惡人麼總要有人去做的!”

馬副官本來十分聰明,聽見這句臉色也沉重許多,才要走時,我喊住他道:“你在少爺身邊待久了的人,總要明辨是非才好。我這裏有句話,你聽在心裏就是了,以後萬一有什麼不測,再拿出來細想吧。”

“太太?”

我沉吟著,看向窗外。

“樂菱小姐同小少爺……”

說著一頓,馬副官垂下眼瞼,片刻才道:“太太放心,我總曉得太太是為了少爺好。”

我笑,掉轉臉來看向馬副官,“好不好麼不是嘴上講的,許多事情,你看著像,其實不是。像那幫碼頭工人,真真假假,你曉得他們都是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