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全是噩夢,一時是仲夏扭曲的臉,一時又變成樂菱紅豔豔的唇,那紅色鋪天蓋地,像是血在漫延……
驚魂不定,天還沒亮,我就趕往火車站,街上冷清清的沒人,路燈孤寂,隻照亮一團昏暗。
火車站卻是熱鬧的,人頭攢動。接人的比到站的還多,小販大清早就在販賣雞蛋零食,也有挑夫趕著拉生意,大包小包,把本來擁擠的路擠得越發不堪了。
我逆著人群走,擠到站台,剛到的火車剛剛走了,下一班不曉得什麼時候進站,舉止望去,生怕錯過了,那滿滿的人臉,一張張都是陌生且漠然的,沒有我熟悉的那張麵孔。
許世傑已經乘火車前往上海,我的電話,到底晚了一步。
好象什麼都晚了,我們緊趕慢趕,永遠都錯過,永遠都不能融合。兩個不應該相識的人,偏被綁在一起,既不能幸福,也不能熟視無睹——許世傑即使不是我的丈夫,也是如萍的父親,骨肉相連,我們之間沒了愛情,卻有更複雜的親情,無法掙脫。
或許我們不是晚了,而是耽誤了彼此。他有了我,他變得不像他了;而我自此認識他,也漸漸的不是從前的宛芳。
火車走了,車站一時清靜下來,也有等客的,坐在站台的長條凳上打著瞌睡,百無聊賴。也有小販胸前掛著雜物籃,試探著向我推銷香煙,我揮揮手叫他走,末了又喊住那小販隨手買了一包。
天亮了,香煙的味道在唇間輾轉,看著零零落落的站台,卻嚐不出煙香的滋味……
我從未在站台等過誰,等人的期待與擔憂夾雜在一處,延伸的鐵軌盡頭,仿佛隨時都會出現一列火車,載著那個熟悉的人,從遠方漸近。
不住張望,一支香煙吸完了,又是一支,煙霧背後,這小小的站台又忙碌起來,站台在換班,火車遠遠在進站,汽笛聲不斷的近了,我的心重又提起,掐滅香煙,引項而望。
熙熙攘攘都是人,那些夾著包的、風塵仆仆的,和站台上等他們的人彙合了,然後臉上全是笑意,談笑風聲從我身邊經過,往車站外走去。
一樣的小販、一樣的挑夫、一樣的站台,不一樣的客來客往。火車低鳴著,又駛遠了……
我等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這般起起落落,日頭漸升得高了。
站台上來了一撥戴著鴨舌帽的碼頭工人,扛著許多行李,大聲喧嘩著,往我身邊擠過去,以為他們著急上火車,誰知又過去一趟,這夥人沒有走的意思,隻是挨著站台的長凳,三、兩成群,一路的長凳都被他們占了。
我站得腿有些發直,看他們潑辣的樣子又不敢挨過去,隻好靠著車站的門框,時不時換一下姿勢,這時候已近午時,站台裏基本沒有安靜的時候,即使火車不來,做小生意的販夫走足也溜溜站了一排。送人的、接人的,絡繹不絕。
我連吸了三、五支煙,噪子眼兒幹得直冒火,天氣又熱,這裏人身上的汗味兒越發重了,薰得人幾欲作嘔,想走麼,也等了這大半天,總想著下一站火車就到了,一次又一次拖延下來。
等人的心原來這樣無措,我惦著如萍,又怕許世傑有個閃失,突然懊惱自己把那個秘密藏得太久了,久到連我都恍惚真假,這時候再講,還有人信嗎?這時候讓他避禍香港,還說得動他嗎?
都是沒譜的事,隻有時刻焦躁起來的情緒,隨著時間推移,愈發按耐不住。
那幫戴鴨舌帽的碼頭工人,也不見他們上車呀,但不知什麼時候也沒了影兒,長凳又空了出來,我卻沒心思去坐,左右張望著,總覺得人突然少了,連那個賣我香煙的小男孩兒,也跑得遠遠的,沿著鐵軌走出去,也有幾個挑夫神色匆匆,相互耳語,往車站裏跑。
下一班火車終於在正午時,鳴笛進站,隨著人流湧動,那幫碼頭工人突然又出現了,每個人的帽簷都拉得低,隨身大包小包的行李卻不知去向。
我在人流中擠,莫名有些心慌,一眼一眼看出去,全是陌生的臉孔,四圍張望,不多時,火車上的人幾乎都下來了,站台上站滿了人,而車廂裏空落落的,沿著車廂走過去,一節一節,隻看見空的座位和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