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上海的事,本來沒同許世傑講,但第二天他就曉得了,電話裏怒氣衝天,罵我回來麼不說一聲,又罵我來了上海麼為什麼要住在別人家裏?許府空著,樂菱帶著仲義住在小公館裏,並不露麵。
我無話可講,把聽筒遞給如萍。如萍嗲嗲的喊了聲,“爸爸,你什麼時候來啊?我們在上海等你哦。”
許世傑那邊還在嘮叨,聽見如萍這句,立馬換了溫柔的聲音,好言道:“如萍乖,爸爸把手頭的事情做完了麼,來上海接你同媽媽的。”
“那是什麼時候呀?”如萍撅著嘴,有些不樂意了,又同許世傑在電話裏講了好半天,才不情願的掛了。
我看著如萍弱小又孤單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
人在南京時,總覺得回來上海有許多事要做、許多人要見,等到了上海麼,一天拖一天隻是犯懶,除了陳碧清和沈如月約著看了場戲,別的地方竟是一處沒去。本來約了十三少的老管家,我想把棲霞寺的地產捐給寺廟,這事情也拖著懶得去辦,還是那管家掛了電話來問安,又有許多客套,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那天去看戲之前,同老管家見了一麵,征求他意見麼,他倒慌了。
“太太呀,就是少爺在也輪不到我講話的,再說那房子不值幾個錢,本來就是太太的,太太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好了。”
“話不是這樣的呀,你跟在一夫身邊時間長了,再怎麼也算長輩,我要捐他的產業,當然要問您的一聲的。”
老管家抹了抹幹澀的眼皮,歎道:“可惜少爺不在了,要不然這時候同太太有個孩子麼,別提多好喲……”
我止不住心酸,笑笑的,也不好再講什麼。
從茶館裏出來,陳碧清同沈如月已經在等著了,上海的街道還是車水馬龍,她們站在街邊,依舊吸引著過往行人的目光。
“呀,你的事情麼也太多了,在上海這些天不辦,約了我們麼又要談什麼賣房子的事,你可真是闊太太了,房子賣了一幢又一幢的。”沈如月嘴快,上來就吧啦吧啦一通。
“呀,哪裏是賣喲,本來一夫信佛的,我捐給廟裏,想來他也是高興的嘍。”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沈如月不屑道:“我就不信這些,那些和尚麼專會騙人錢財的,得了好處還賣乖!”
陳碧清怕我麵上不好看,忙著圓場。
“好了好了,好容易見了,講那些做什麼呀,反正宛芳的家事麼,我們也管不著,還是好好看戲麼正經些。”
“說得是哦,今天演的《霍小玉》那才叫絕咧。”
一唱一和,車子已經停在戲園子門口了。
戲園子也還熱鬧的,雖然現在看電影的人越來越多了,但台上唱曲兒,台下叫好的故園風光依舊,別有一番情趣。
我們三個要了前排最好的位置,茶房送上點心瓜子兒,戲唱到好處,後頭的喝彩聲如浪般掀過來,引得沈如月抿嘴直笑。
“我是不愛瞧戲的,不過喜歡這個熱鬧勁兒,電影院裏可不像這樣。”
“喲,你要看著電影也叫起好來,又讓那些洋人說中國人沒規矩了。”陳碧清瞥了我一眼,趁著場中人聲嘈雜,她伸頭過來問,“你同許世傑的事究竟怎樣?我聽見說昨天又掛電話來給我家這位了,磨了半天,要他說合你們。”
台上的青衣一聲高揚起來,水袖一舞,濃妝的臉上似有哀淒。
我磕著瓜子,笑且不答。
“你們兩個又講悄悄話!”沈如月嗔了一句又道:“你們瞧這青衣,唱功麼也罷了,扮相也尋常,說什麼四小花旦的,我瞧著連那個樂菱也不如……”
說著,自己住了嘴,在我肩頭一拍,自嘲道:“那樂菱麼,比從前的又不知差了多少,可見現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要倒退十年,咱們幾個可不比她們強多了去了。”
“現在也強呐。”陳碧清搶著說:“我看現在的戲子也好、明星也好,真正過得去的也不過那麼幾個,其他人圖有虛名,可有什麼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