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怕,寸步難行。
樂菱攀著仲夏的脖頸吻上去了,竊竊私語,聽不到他兩個在講什麼,但仲夏的神情像一個陌生人,臉上雖然笑著,眼睛始終鎮定。
我縮回來,看著地上兩人的影子,心裏一涼,手臂卻起了一圈雞皮疙瘩。
“你約我來這種地方,倒不怕被人發覺?”
“喲,我從這裏出去的呀,你倒忘了,你自己講的,越熱鬧的地方越安全,何況這戲院子,裏外都是我的人。”樂菱笑著突然嬌聲道:“想想許世傑也不錯呀,替你養著孩子麼,還替我置了這戲園子。你倒不怕我倒戈呀!”
仲夏鼻中一哧,低著嗓子道:“你本來就是倒戈的,怎麼?這時候還想吃回頭草?你那些事要傳出去麼,隻怕死得更慘嘍……”
他說著扭住樂菱的下巴,惡狠狠道:“你放老實點麼還有以後,你要拎不清麼……”
話音變作“嗚嗚”聲,樂菱又恨又惱,末了,卻又換了種嬌媚的聲音,“最近他要來上海的,你們要動手麼蠻好的了。”
“哦?我聽見講南京當局許多事同他牽扯不清,又是幾個派別互相傾紮,他那兒正拎不清咧,怎麼要來上海?”仲夏疑惑問,那邊,樂菱笑了幾聲才緩緩道:“人家許夫人回上海了麼,你消息這樣靈通,倒不曉得?”
仲夏不知說了什麼沒有,我往前一湊,燈光暗著,台上水袖一揚,曲調陡然昂起,悠悠然兀自低沉下來,卻是哀哀不絕於耳。
仲夏側對著我,臉上的笑意不見了,那道傷疤斜斜的,直拉到下巴,不知怎麼,他的背影仿佛藏著殺氣,整個人讓人毛骨悚然。
不知什麼時候,連他也變得竭然不同,究竟什麼改變了我們?是許世傑?還是這亂世,讓人做惡做善都有了絕對的理由。
我怕得朝後退了數步,卻聽見樂菱尖聲笑。
“我就曉得嘍,你麼,同那個許世傑一樣的,都顧著那個女人!”
話音沒落,有人摔倒在地,我不敢再留,扭頭就往外頭跑,拉開大門那瞬,外頭的陽光落進來,餘光瞥見仲夏陰沉著臉,也快步沒入人群中。
我懷著心事,再坐下來時,陳碧清順手遞上一塊點心,卻詫異道:“宛芳,你這是怎麼了?滿頭的汗。”
我搖搖頭,心潮起伏不能平靜。
上海是是非地,但凡回來,總是際遇巧合,遇上這些人和事。
戲還沒完,我拉著她兩個走了,黃昏的太陽照在眼睛裏,處處血色。
“宛芳?沒事吧?”沈如月也瞧出些不對,同陳碧清兩個麵麵相覷。
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迎麵的人匆匆過去,恍愰中,每個人的臉都變作仲夏和樂菱——興奮、凶殘、迫不及待。
這些年苦忍這秘密,不過以為樂菱還愛著許世傑,雖然她和仲夏生了孩子,又逼著許世傑納她作妾,但這一切,也不過是戀愛中的女人慣常的手法,卻是忘了,愛越深,恨越深……
迎麵風過,我打了個冷戰。
陳碧清環住我,有些焦急了。
“宛芳,你是不是病了?我瞧你臉色煞白的。”
“是啊,天氣雖然熱麼,也不能大意的,不如先到我家裏吃杯熱茶才慢慢回去不遲。”沈如月也在旁邊關切道:“我家裏不遠的,就在旁邊公寓了。”
我心裏有事,對她們誰也說不出來,聽見這句,卻忙不迭點頭。
她兩個陪著我,很近的距離,焦急之下,卻覺得走了很遠。才進屋,不及換鞋,我衝到電話麵前撥通了許世傑的電話。
那邊響了很多聲,時間像凝固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兒。
陳碧清和沈如月麵色也鄭重起來,摒聲靜氣待在一旁,也不問什麼了。
電話響得我失去了耐性,這個點兒他一般也不在家裏,最後一聲就要掛斷,那邊卻突然接了起來……
我一愣,衝口而出道:“你別回上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