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別講啊,阮玲玉麼真的漂亮的呀,戲演得也好,可惜死得早嘍,她死了麼,我連電影也不要看的。”
說起來,一陣唏噓。這時代,看著推也推不動似的,卻怎麼連我最喜歡的電影明星也香消玉殞,關於她的故事沉寂了,關於她的死亡卻傳得沸沸揚揚,那句“人言可畏”的遺言,讓一旁聽故事的人們歎息不已。
“紅顏薄麵呐。”我搖頭道:“現在想想,可有什麼比的咧?戲子也好、****也罷,能風光一時,誰還能風光一世?想想從前的紅倌人到老了有幾個活得好呀?還不都是可憐得緊喲。”
她兩個撚著瓜子,放在嘴邊不講話了。台上又開始一輪唱念,依依呀呀的聽得岔了,我滿腦子隻是阮玲玉的樣子,黑白人相印在報紙上,模糊的麵目反而更添嫵媚。
隔著光陰,她淒怨的眼神讓人心碎。
台上還在唱,我已經全無心思了。
借故走到外頭透透氣,門一關上,隱隱還能聽到裏麵的叫好聲,但繁華隔門而望,已經變得遙遠虛妄。
我坐在過道的長椅上,戲園外的人等著下一場開始,戲園裏的人還在戲中迷醉,這過道空無一人,偏兩頭的聲音都聚在這裏,離世,不離世。
從前愛和我一道看戲的人是金鶯,那時候兩個人偷偷溜出來,買一包炒貨,坐在戲園最後頭的看頭,嘰嘰喳喳的不為看戲,隻為出來透氣。金鶯最喜歡梅園的李賀扮貴妃醉酒,她還刻意學過他的舞步姿態,我們兩個拿著空了的炒貨袋子互相打鬧取笑,她說我像梅園的蘇子青,我講她像老旦秋練華,再學幾輩子也不能扮貴妃醉酒了……
那些事,曆曆在目,在這個過道裏悄然上演。
我紅了眼眶,為著已經淡忘的故人。
當年的姐妹,金鶯走得最早,其他如柳曉兒、方玉卿、陳碧清、沈如月、翠芳……際遇各各不同,回過頭來看,也說不上誰輸誰贏,可憐我們從堂子裏就明爭暗鬥,早學會了互相攀比,雖親密,終究隔著一層的不能相近。
這裏頭算陳碧清稟性最是忠厚,也算她還圓了最初那段緣份,同趙之謹兩個開花結果了。
我想明天要去看看十三少和金鶯,他們的墓,也一直是陳碧清替我打理的。
光陰如水,悄無聲息即沒頂。
裏麵又響一陣瘋狂的叫好聲,我起身理理衣裙,打算再投身到那個虛擬的戲劇裏,看演繹了千年的故事,和台下千年相類的癡迷。
茶房替我開了門,裏頭震耳的喝彩聲如浪襲來,我往旁邊一站,那邊小包間的樓道裏,有兩個人影交疊在一處,我朝邊上一閃,借著台上的光,卻看著那人影有些麵善。
不自覺刹住腳,在人聲如潮中,他們的私語也不禁揚高了聲音,聽上去斷斷續續,但已經讓人心驚了。
“那個人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了結?”
女人的聲音很焦躁,不耐煩道:“有幾次都可以下手的,你都不動手,是怎麼個意思嘛!”
男人笑笑的,但陰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冷得可怕,一道斜長的刀疤把本來英俊的臉分隔成兩半。
那女子越發氣不休了,跺腳道:“該不是為著那個女人麼,你又舍不得下手嘍!”
“樂菱……”一開口,到底還是那個人,我本能朝後一退,前台的聲音衝過來,我的心噗噗亂跳,慌作一團。
“你要是沉不住氣麼可還好做這事情呀……”
“哼!”樂菱十分不悅,把手一搭,搭到仲夏肩上,也是那樣嬌媚的聲音,如台上戲子的哀怨:“你倒不想你兒子麼,我這裏心驚膽戰的,生怕被他曉得嘍。你知道呀,許世傑那個人麼,翻了臉是要殺人的呀!那時候你不擔心我,就不擔心你兒子?”
仲夏冷笑幾聲,已經不複當年清朗的笑聲了。
“你再等等,等不了多久,他會死得很難看的……”
他兩個在樓道陰影裏笑起來,露出犀利的泛著興奮的凶光的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