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暮色(1 / 3)

許世傑又賣了兩個廠子,錢剛到手,還的還、借的借,幾乎就沒剩下多少。

我帶著如萍回上海看陳碧清,她的那對雙胞胎粉妝玉琢,十分可愛,男孩兒穿著筆挺的襯衣,女孩兒麼一條粉色的洋裙,襯得臉蛋紅撲撲得直想上去咬一口。

不到半天,如萍同他們混熟了,兩個小孩兒在趙府的院子裏玩,秋千下麵,圍著好幾個娘姨,生怕摔了少爺小姐。姚芬妮還不放心,時不時從窗戶伸出腦袋喊出去,“你們可看好了,別由著他們鬧,看一會兒要吵架的。”

“太太,如萍小姐最是大方得體的脾氣,會讓著弟弟妹妹的,太太不用擔心。”陳碧清一邊勸著,一邊又給姚芬妮端了咖啡來,姚芬妮臉上笑笑的,眉心卻是習慣性微微簇起。

“你說的是呀,可我們家那兩個孽障,要讓宛芳笑了。”

“小孩子麼有什麼好笑的?再說了,我瞧著小少爺年紀雖小,倒是一副熱心腸,處處回護妹妹,也是體貼得很。”

姚芬妮淡淡笑著,麵孔沒老,樣貌卻有些變了。

“我說呢,讓她帶著孩子回來這裏住的,她不願意嘍,還是你來上海麼,她磨不開情麵才帶著孩子過來看看,我這裏沒他幾個鬧著些,可冷清得很咧。”說著,姚芬妮瞅了陳碧清一眼,低頭呷一口咖啡。

陳碧清不搭話,衝我擠了擠眼睛,我兩個借故到院子裏來了……

如萍從秋千上跳下來,飛奔著跑向來。陽光明媚,灑落在她身上,梧桐樹下,茹萍滿身的光點,仿佛蝴蝶在飛。

那一瞬,我有些恍惚……

“媽,給你看這個。”如萍舉著一片梧桐,那綠色的葉子生機盎然,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我要拿去看爸爸。”她很興奮,笑如春風,不待我答,一旋身又跑去和那對行動一致的雙胞玩去了。

旁邊的陳碧清歎了半聲。“你瞧如萍都大了,你和許世傑……”

我笑,看著自己一前一後的步伐,湖綠縐紗的洋裙隨之微擺。

“不是我講呀,自從你們分開麼,你那兒也冷清,他那裏做個生意也不比從前了,人家講你旺夫麼,又何必非得瞧他往低處走。”

“你這話倒像我害的他。”

“也不是這樣講啊,我聽之謹說的……”陳碧清說著四周圍看了看,這才俯耳過來低聲細語。我聽了心也是一沉,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到底怎麼想啊!”陳碧清拐了我一下,臉色鄭重起來。“現在局勢這樣亂,上海許多有錢人都往海外跑,你兩個還鬧著別扭麼,許世傑就是能跑也不會跑的呀,到時候東窗事發,你要讓他去死啊!”

“你的話……當真?”我遲疑著,不是不擔憂的。

陳碧清一跺腳,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騙你做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到你這裏麼推都推不動的。”

“不是呀,這樣大的事,總不至於一點風聲都沒有的……”

“哎喲喂,我的大小姐呀,你可真是紅倌人的脾氣——別人講假的麼倒記在心上了,但凡講了一句半句真的,自己倒疑惑起來?那許世傑什麼脾氣你還不曉得呀,他瞞著你,一麼是怕你擔心的,二麼他自己不要臉孔喲?我聽沈如月講的,連馬副官都想跑路了咧,約著沈如月麼,她不願意的。”

“她同馬副官那樣好,怎麼倒不願意了?”

“呀!你以為沈如月像我們喲。”陳碧清連連搖頭,抱著手看樹下蕩秋千的幾個孩子,她的雙胞胎還小,行動要人扶持,妹妹因為搶不到秋千,“哇”一聲哭了,而不遠處的陳碧清,露出恬淡的笑容。

“她是連孩子也放得下的人,換作我,就打死在那家也不願意扔了孩子跑出來的。再講了,她現在上海灘上紅透了的千金小姐,頂著娘家的名號,多少公子哥追求咧。”

說著我們兩個都笑了……片刻,陳碧清歎道:“宛芳,我們也是遲早要走的,要不你回上海,就是出了什麼事也有個照應?”

為著這句話,我想起翠芳,遠道從香港回來,待了三、五天,又是別後重逢的喜悅,又是人情世故的達練。末了,我們兩兒都有些疑惑——究竟是真情實義多些,還是為了去香港重挑一個長三堂子的風光。上海沒落了,香港還有舊時遺風,那些紅倌人的路數,竟和我們從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