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漩渦(2 / 3)

果然,翠芳吐著煙香,一陣嫋嫋背後,她眼中帶點不屑的高傲。

“那種日子想想就行,真過起來,未必舒心呢。”

我笑笑,不答話。

“那你呢?替許世傑養個孩子,把家也讓出來給那個戲子,然後麼清心寡欲的,還隻當自己超脫了。”

她說一句,便帶一聲哧笑,末了,從她那隻小包裏又取出許多玩意兒,什麼法國的香水、口紅、粉底,還有英國的印花手帕、琺琅瓷的小首飾……零零總總,也堆了半桌。

“呀,你那個包倒像個百寶箱。”我歎了句,她十分得意,拍拍身邊鱷魚皮的小皮包。

“這是他們從埃及弄的皮,又給我拿到印度做的,樣式麼也還好,就是又輕巧又好用,還好嘍。”

“你……”我看著那堆精巧的小玩意兒,半晌才道:“你同姚老爺子分開麼,倒這樣闊綽。”

翠芳順手取了那隻香水瓶,放在鼻子底下聞,她半垂著眼瞪,眼皮子也畫了重重的眼影,遮住許多細紋。

如萍在院子裏跳皮筋,嘴裏唱著歌,偶爾傳來樓上。翠芳身上玫瑰露的香味兒,仿佛把我們的世界劃成兩半兒,浮華遙遠的香港,在腦海中如航船般,遠遠的,駛近了。

我有些好奇,又有些厭倦,猜不透翠芳此行的目的。

“靠男人麼,終究是靠不住的。”她說著兩道眉毛一揚,拉著我道:“快,換衣裳,帶我出去南京轉轉。”

“南京有什麼好轉的喲。”

“總比家裏好呀!”

像從前一樣,我們手挽著手逛街,把如萍留在家裏。我穿一件暗色豎條紋絨麵旗袍,也是許世傑才從香港帶來的款式,腰身收得緊,裙邊短、領口低,翠芳還講,“你這裏才收緊一些才好看。”

她說著把我腋下一提,胸形畢現。

“呀,這怎麼見人的。”

“喲,你沒見那些廣東****呀,衣裳麼緊貼著肉,一站一坐,那個胸麼這樣大……”翠芳在自己身上一比,也掌不住笑了,“我就看不過嘍,可是那些洋人麼,覷著眼睛直盯著看呐。”

多少年了,南京沒什麼變化,我身邊這個人,卻是不同了許多。

成衣店翠芳是瞧不上眼的,連衣料樣式她也覺得太呆板,那些首飾店、皮包店,還有胭脂水粉,即使都是洋貨,也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我說了南京沒什麼逛麼。”

“東西也太少了。”她搖頭歎著,指著櫃台裏不多的幾樣洋貨,“這些在香港麼,起碼要便宜一半兒的。”

我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反正帶著她亂逛麼,走走便到了玄武湖邊。夏天,午後,這裏散步的人多,湖麵波光粼粼,翠芳一定要租隻小船,同我一道,泛舟湖上。

她像男人一樣神氣,搖櫓劃槳竟是十分在行。我笑她像男人,她說我跟林黛玉一樣弱不禁風,我們兩在船上笑著打鬧起來,船身搖晃,笑意如同漣漪,也一圈圈漾開來,仿佛又回到從前,我們都是清倌人,背著姐姐溜出去玩,但凡有別的小孩兒欺負我,翠芳便像個男人一樣叉腰罵他們。

一晃,我的孩子都快有我當年那樣的年紀了。

還是許多恍惚,我不覺得自己老了,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別人問起來總是一成不變的,但這麼多年過去後,又全都變了。

那些東西,究竟在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鬧過一陣,我兩各坐一端,靜靜的,想著心事。

船泊在湖邊的樹蔭下,天氣分明很熱,這裏借著湖上的水氣,倒是涼快的。

良久,我問翠芳道:“你同姚老爺子分開的事,怎麼沒聽見說?”

“那你同許世傑分開,我那邊也是瞞得鐵桶一樣,連陳碧清都沒提起這事兒。”

我笑笑,略帶苦澀。那些一件件經曆過的事,驚心動魄,幸好都過去了。

“你曉得的呀,我同許世傑麼,在一起就是吵,吵得天翻地覆,我哪有那個精神陪他玩兒呀,再講了,他在外頭……”

“男人嘍……”翠芳咯咯笑起來,“別講許世傑喲,連那個老頭子還多少花哨呢,我去了香港才曉得,他在那邊麼還有兩房妾的。”

我抬眼,又些意外,繼又覺得平常,連翠芳也覺得了,接著道:“本來我也無所謂呐,反正那兩個又老又舊,再講了,他對別人麼總是厲害得很,對我倒是蠻好的了。”

“那你們又分開?你是拎不清呀!”我罵完了才想起自己,由不得住了嘴,自嘲一笑。

翠芳也指著我哈哈的笑。

“你說說麼隻好說你自己,我是不像你的,就是沒那兩個妾麼,我遲早要離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