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介看出師父有著異常的激動,他急道:“師父,您……”
青木搖了搖手,忽然長嘯一聲道:“走吧!”
那嘯聲中充滿了太多的鬱悶和傷感。
爬過山巒,渡過山澗,他們北行,北行。
在表麵上,陸介覺得師父比以前恢複了許多,這是值得可喜的事,但是事實上,他不知道青木道長已經麵臨崩潰的邊緣了。
他強行打通閉塞的脈道,和死神相抗了二十年,到這時候他的身心兩方麵部到了危機的邊緣,隻要稍一差錯,就得走火入魔,而他的心神方麵由於連受刺激,那數十年苦修的自製功夫,已經快要克製不住胸中飛騰欲揚的豪氣,隻要那一線之差,顯現出來,立刻全盤崩潰,一切都完了……
而陸介仍絲毫不知,他甚至以為師父是天天接近健康的光明了。
次日,黎明的時候,他們的眼前出現了廣大無垠的黃土平原,隻在遠處,欲隱猶現地立著兩個不算太高的土丘。
這景色在單調中給人一種鼓舞和海闊天空的清新感覺。
是的,北國的清晨是迷人的,但北國的景色卻是單調的。
那黃土平原上,一片黃沉沉,往往舉目遠處,毫無人煙。
但是旭日初升之際,金光萬道,那黃色的大地,仿佛披上了金色的外衣,黃色與金色的交映,真令人眼花繚亂。
就在那兩個不算太高的土丘之間,是一條可駛兩車的土道,周遭的景色很單調,而那道路也是平平直直地橫亙在原野上。
就在左邊那山崗上,有一塊大石頭,上麵已厚厚地積上了一層碎黃土。
忽然,石頭後麵傳來了陣陣細語的爭吵聲,打破了周道的寂靜,而使得這荒涼的平原上,帶來了一絲僅存的生意。
一個尖嗓子火急急地低吼道:“你是老大,自然該你去!”
那老大急道:“我怕,我怕!”
另一個喉音甚重的道:“怕什麼,青木老道的功力還沒有複原,他徒弟現在不到時候,又不能出手,就是能出手,又不是你風老頭的對手,快去!”
老大有點怒道:“老三,你少說風涼話,你不怕,就推你去!”
老三反唇譏道:“霸占了老大的位置不讓人,自己又孬種。”
老大苦聲道:“腳下抹油,老二最能幹,上次破竹劍客從渤海追到祈連山,都被你跑了回來,我可不行!”
“老大,你叫‘白龍手’,我喚做‘金銀指’,咱倆都是手上功夫,你怎麼栽到我身上來咧?”
老五“雲幻魔”歐陽宗不耐煩地大聲道:“一個功力全失的牛鼻子老道,你們就怕得像個死耗子,真丟人。”
老三“人屠”任厲冷冷地道:“老五,上次要不是集我們五人之力,這回可該是人家把參送給我們療傷啦!”
老大苦笑道:“就是為他功力全失,我才怕和他上手,勝之不武,敗了,就懶得見人啦!你不怕丟人,我就去送這玩意兒。”
老二金銀指丘正朗聲道:“沒人送,就照我的意見,這支千年參還是送給小妹妹,免得……”
老四“三殺神”查伯怪聲喊道:“老二又想翻案,我們四對一,這支千年人參給青木可給定了,你別貓哭老鼠假惺惺。”
老五也反對道:“老二最不是東西,隻有他得了寶,便要我們三個在小妹妹跟前丟人,其實你叫‘金銀指’,還不是全靠在三隻手的‘指上功夫’?”
他們越吵越響,幸好舉目之中,大地上一個人影都沒有,否則,人家不笑死也得嚇死。
隻聽得石頭背後,老大嚴肅的聲音道:“這二十多年來,我們真是淡出鳥來,碰到的全不是對手,好不容易苦修三十年期滿,找到個青木道士,不料性起一掌又給打廢了。”
老四接口道:“就是這話,現在既可讓他恢複功力,大家兩便!”
老五尖笑道:“老二,你幹耗著不急,我可真沒勁。他那徒弟,我們活了這把年紀,好意思為難人家?”
老二怒聲道:“拳腳沒眼,還讓什麼客氣?”
老大拍拍巴掌道:“老二你要有種,就在小妹妹麵前再說一遍,我風倫負責把那小子一刀宰了,你去賠命如何?”
老二呐呐地道:“這個,這個……”
其他四個老家夥轟然大笑。
老二不悅似地站起身來,這時他那顆腦袋正好露出石頭上麵,隻見他是一副啼笑不得的表情,忽然,他雙目圓睜,迅速地往下一縮、又隱到了石頭後麵。
他不慌不忙地道:“青木道士和他那小子徒弟一起來咧!”
萬忙之中,老三人屠任厲冷冷道:“人家可不是小子,是全真第三十三代首徒——陸介!”
老大拍拍腦袋道:“要我送去也可以,但那裝人參的犀牛皮盒子可要歸我!”
“你要了有什麼用?”
老大得意地笑道:“你們猜不著吧,唏唏!我死後要清涼,把骨灰裝在這兒能避水火的犀牛皮盒裏,沉到大海之中,再妙不過。”
老四大搖其頭道:“這怎麼行?沒了盒子,青木老道一眼就看穿,哪肯要這人參?”
原來他們不但難把人參送到青木手上,而且更難使青木答應吞服它,如果青木不服用,那麼,今後他們五個老家夥還是有“技高敵寡”之痛。
但是他們又深知青木這等武林正門高手的脾氣,事情一旦沾上了手,他便非有個交待不可。
因此,隻要青木肯摸這人參一下,他就不能隨便棄之於地,至少要暫時保管,等候失主的消息。
他們想:“等個三兩年,沒人來認領,青木總歸會服用的吧?到底,這小道士還是人,而人情之常豈能免乎?”
老天一聽有理,歎了一口氣道:“不行,不行,還得再找個理由才行。”
“人屠”任厲推推他道:“限你數到三,要不然人家可要走過頭了!”
說著,他嚴肅地數了聲道:“一。”
老大摸出那犀牛皮盒子,黑亮而有著奇特的光彩,他有些愛不釋手,但又無可奈何,信手把它翻來翻去。
任厲迅速地數了聲“二”。
老大忽然高興得跳起來道:“這盒底上刻了‘武當之寶’四個字,如何可以落到青木道人手中,他豈不會原物歸還武當山?青木和武當山的老雜毛是‘毛毛相護’的!”
任厲劈手搶過來一看,果然上麵端正地刻了四個小字“武當之寶”,他無可奈何地說:“風老頭,盒子盡管拿去,你可得找個東西包起那人參來啊!”
風倫白眉亂舞,渾身摸索,想找出一片布帛之類的東西,但偏偏在這時候,老二金銀指丘正往石頭外麵一看,連吐舌頭道:“乖乖,這兩個家夥走得那麼急,沒半裏路啦,啦!老大,快點!”
風倫聽得這麼近了,再怕等會脫身不了,所以,也急急忙忙地道:“別急,別急……有啦!”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發黃的羊皮,連忙包了人參,便踴身往山下一跳,他輕飄飄地落到地上,見這黃土的道路上,平平實實的,沒有地方可擺這玩意兒,如果隨手一丟,又怕青木老道連正眼也不瞧一眼,豈不是前功盡棄?
他情急智生,連忙布置,然後爬到山上,四個老家夥因為角度關係,看不清他在搞什麼,老三人屠任厲最先忍不住道:“老大,你在底下乒乒乓乓,鬼哭神號地亂搞什麼?人家師徒兩個不給你嚇跑才怪啦?”
風倫洋洋自得地道:“你真狗屁不通,像全真派這批雜毛,豈是嚇得走的嗎?你愈是聲響大,他們愈要伸手管這碼子閑事,這叫作拋磚引玉,看老夫手段如何?”
他們見青木和陸介己自施展輕功趕來,唯恐他們驚覺,哪還再顧得說話,便加大氣都不敢粗喘。
青木和陸介匆匆趕來,遙聽得那邊轟然一聲,仿佛有山石滾落和行人慘叫之聲,便轉過頭來嚴肅地以目示陸介,陸介忙微笑道:“師父,我過去看看好吧?”
青木唔地應了一聲。
陸介的功力日進,他有心讓師父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可真也沒忘了練功夫,於是,他全心全力地施展了全真絕學。
但無論如何努力,他和青木道長之間仍差了一個肩頭,陸介心中十分高興,他激動地脫口道:“師父,您……”
青木別過頭來,有些指責他不專心假裝地看了他一眼。
陸介硬生生地將下麵那半句“您恢複了許多”吞回肚中,他收起心神,又唯恐師父在疾奔之下,會傷了真氣,因此,他放慢了腳步,寧可讓師父指責自己偷懶。
三步之間,青木便迅速地領先了半步,他裝得很嚴肅的麵容,忽然浮起了一絲自得的笑容,他的內心是如此之激動,勝負之心,又在他胸中盤旋,他打破了十多年來苦苦壓製的心頭枷鎖,“天下第一”這四個字一度是陌生的字,忽然又在他心中吼著!
忽然,陸介覺得師父的步伐有些輕浮,他猛地想起,師父尚有新傷,於是,他驚煌地喊道:“師父!”
青木傲然地笑了,這是英雄豪傑的得意之笑,他的腳步仍是如此輕鬆,雖然有些蹌踉,但是,十多年的鬱恨,在一刹那間,他自覺是不值得什麼的,因為,又有何物能與他此刻的得意相比呢?
陸介迷惑了,因為他聽得青木道長輕聲吟道:“鵬飛九天!鵬飛九天……”
陸介聽出師父的語音中,充滿了激動的情緒,他驚訝,他當然不能意會到青木道長此刻的心情,因為他雖自認是受了人生感情上的挫折,而不能取決於查汝明及姚畹之間,但是事實上,這算什麼呢?這不過是平湖中偶起的漣漪,而青木道長的遭遇,卻是海洋中的滔天巨浪!
陸介有一個不祥的直覺,他知道青木道長已不能自我克製了,這對練武人,尤其是像青木這種高手,是一個極危險的預兆。
他猛地施展全力,想急切之間趕上師父,他想抱住青木,他想哀求師父不要心急地謀求恢複過往的功力,但是這時已太遲了。
青木道長的內心在飛揚,他像一匹臨死的戰馬,盲目地,衝動地意圖作致命的奔馳,他隻想向他證明昔日的雄風,他不是不計利害,而是根本忘卻了“利害”這兩個字!
他急切地又跨了兩步,每一步都有七八丈之遙,這幾乎已到達人類學武功的極境,但他的身形仍是十分瀟灑,他已將全身真力提集了。
陸介在他身後拚命地追著,他已施出了十成功力,每步竟不下於他師父,但這時他已施出了“先天氣功”,隻見他的發尖上都冒出絲絲白氣。
可是他仍是半步之差,他忽然失聲驚道:“師父!”
原來,此時青木道長的發尖上,也冒出了絲絲白氣,而且瞬刻之間,愈來愈濃,陸介驚恐了,因為青木竟恢複了先天氣功!
青木道長隻覺得通體舒泰,本已通了其二,但在這一瞬間,他竟強運真氣,硬生生地貫通了剩下了六脈!
他口中發出一聲震撼天地的長嘯,接著陸介聽到了他沙嘎的嗓子,半哭半笑的喊道:“從今而後唯我獨尊!”
他的步子竟不可思議地又加大了,每步十二丈。
他身形過處,空氣為之激蕩,疾風四起。
那青色的道袍受不住這奇異的勁風,竟絲絲作響地裂成百十條,他的道冠散落了,發譬也被吹散了,但那灰白的發尖上,蒸氣愈來愈濃,終於成了一團煙霧!
這時,他距五雄藏身處不過十二丈遠。而陸介已被他拋下了十丈之遠,陸介在他背後涕淚交加地哭喊道:“師父!師父!”
石頭背後,忽然伸出了五個頭,然後又極迅速地縮了回去,原來是五雄聽得叫聲,實在是憋不住好奇心,所以大膽一窺。
風倫吐吐舌,用手指在黃土上劃道:“走火入魔?”
五老相互苦笑,一籌莫展。
忽然他們聽到一聲異然的長歎,這是青木心中的悲聲,接著是跟蹌而短碎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摔倒在地的聲音,最後是陸介的狂叫聲。
五雄不消看便明白是青木用力過度,成了虛脫之勢,老三人屠任厲平素最欽重青木,而且也極喜歡陸介,他第一個按捺不住,便要出去救援,老大白龍手風倫忙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以目示意。
五老本是意會神通,任厲豈不明白風倫也是幫青木的,老二老四老五大家肚中更是雪亮。
忽然,傳來陸介進出的聲音道:“師父,我不該提到徐老前輩……”
下麵的話被一陣風吹去,但五老驚異地相互看了一眼,老五最先想通,他迅速在上上書道:“破竹老鬼!”
老四一提到“破竹劍客”徐熙彭就沒好氣,自己本要去北海,結果被人家迫到了祈連山才歇腳,怎會有好氣?
而老大和老三最得意,因為,當年兩個家夥一吹一搭,把徐熙彭耍了個夠,結果“破竹劍客”變成了“破褲劍客”。因此,老四恨恨地瞪瞪眼,老大和老三可樂得笑眯眯,老二“金銀指”丘正人最樸實,忙一擺手,又指指山下的青木和陸介,三人忙再聚精會神地注意陸介的行動。
他們躲在石後,聽到陸介痛苦的叫喚青木之聲,他們聽到陸介抱起青木走進峽穀,那腳步是何等的沉重!
他們知道青木是運功過度脫了勞,他們非常同情青木,因為他們曾領略過幽居的滋味,要知道,困居籠中的大鵬,是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高飛九天的啊!
忽然,陸介的聲息靜止了,清晨的北國,此時反而顯出令人生躁的平靜,太陽兀自懶洋洋地俯視著黃色的大地,仿佛並沒有見到方才青木師徒那手驚天動地的武功似的。
人屠任厲等不及了,他的內心中有一股熱流在旋轉,那股熱流時時要破體而出!他心中更有幾分緊張,這是他十多年來的首次,上次在他們以五攻一大戰青木道長的時候。
於是,他不顧及驚動陸介的可能,他迅速地伸長頸子,他那光芒畢露的眸子,正好露出石頭之上,他見到對麵山腳下,一片蔭涼之處,有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正半跪在地上,從那漢子寬厚的肩膀上看過去,他見到了一張慘白色的臉,披著散亂的頭發,額上密布著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不錯,那正是昔日風姿瀟逸的青木道長——一個曾是天下第一的武者。
於是,任厲的心中激動了,那一度是死寂的火山般的感情,忽然崩發起來,曆曆往事,如在目前。
青木道長那失神的雙眼,在他腦海之中,忽然改變了,仍是回複了他和青木初見對的傲然神色,當時他是一個中年道士,青木雖然號稱天下第一,但是“天下第一”四個字哪在五雄的眼中,根本就沒有“天下”這兩個字,更逞論第一與否了。
而這個後起之秀的青木道長,竟敢以一敵五,獨鬥“魔教五行萬羅陣”,這陣法是五雄平生武學的最高結晶,百年來,隻用過兩次,而很巧合,第一次的對手是鳩夷子和破竹劍客,第二次是青木道長——鳩夷子的愛徒。
而陸介正是眼前半跪著的漢子,他的師父卻虛脫地躺在地上。
任厲的內心絞痛了,當年隻為出口氣,老五“雲幻魔”歐陽宗在明知為第八十二招的狀況下,一掌震斷了青木道長的八大主脈,雖然,限於賭鬥八十一招的約定,青木是勝了,但眼前的景象卻諷刺地顯示出,大家都沒有勝,唯一勝得的是上帝賦給每一個練武者的爭勝之心!
於是任厲的目光又注視在陸介的身上,他為陸介感歎,在“枉死城”中的交往,使他深深喜愛著陸介和何摩,但是,他的痛苦更因此而倍增,因為這兩個青年人天生注定將不會是他的朋友。
從陸介,他又不可避免地牽涉到青木,他對全真派有些嫉妒,這倒不是為了他們號稱天下第一正派,而是為了全真門下,代出高人!譬如說他所交往過的三代,便有鳩夷子、青木青箏兄弟,還有第三代的陸介。這種嫉妒的出發點是善意的,而且是英豪之間必有的現象。
但是,這個曾令他嫉妒的武林英才——青木,現在卻麵臨了散功的邊緣,任厲的雙目冒出火花,他不忍目睹一個武林高手有如此之下場,他不能袖手旁觀,他想踴身而出!
於是,他閉起雙眼,但在這一瞬間,青木慘白的臉容在他腦海中不停地旋轉著,於是,他盡力地按捺自己,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張慘白的臉容,一張他永世不忘的臉容。
他的心頭在呼號著:“小眉,小眉。”
在他心目中,青木那清瘦臉兒忽然變了,變作一個惟悻的佳人,青木那迷散的目光,變成她那慘然的眼波,鳩夷子、青木和陸介,又忽然變作了小眉的丈夫、兒子,和孫子——何摩。
從山下傳上來的陸介的呼喚聲:“師父!師父!”
在他的耳中變了,變作他自己的呼聲:“小眉!小眉!”
在“枉死城”中他朝夕相對的石壁上,小眉的孫子——何摩曾刻了十二幅書。他在情緒激動之中,曾為之解說了一遍,雖然如此,但卻深深地刻劃在他心中。
此時,幻景中的小眉忽然一變,竟變作了青木,但又變回了小眉,他迷惑了,他已不能分出小眉與青木,在他的知覺中,他隻知道二者所共有的慘然的目光!
他右手茫然地搭上了石頭,接著,左手也放在石上,他身邊的“屠龍手”風倫瞄了他一眼,在這片刻之間,相交近百年的老友,也不能看出他心中的變化,可憐的人屠任厲,那神智喪失的瘋狂病又開始複發了。
山下的陸介放置好了師父,隻見他盤腿而坐,仍背著五雄,正自運功,隻見他的發尖上冒出了絲絲白煙!
這是“先天氣功”!
顯然陸介想拚了全身功力,來解救師父。
青木舊傷未愈,又強通八大要脈,除非陸介自廢功力,運氣療傷,否則安有活命之理?
風倫暗暗著急,忽然,他聽到身邊的人屠任厲柔聲說道:“小眉不要怕,我來救你了。”
風倫聞言一驚,他何等機靈,立時驚悟,但此時任厲雙手一撐,已自上了石頂,在這緊急之一瞬間,他迫得隨機應變,改變原來的計劃道:“老三,人參在路旁的巨石上。”
任厲此時已跳下去,上半身尚在石頭之上,也不知他聽得沒有,他隻是喃喃地念道:“小眉別怕,我來了。”
陸介冒了天下最大的危險,以援救青木的散功,因為在運功之際,最忌有他人在旁偷襲,而他竟在大路旁為師父運功療傷!雖然,清晨的原野是寂靜的,但是,誰又能逆料到天意呢?
風倫知道任厲是善意的,而且一時也不會受到陸介的攻擊,因為此時的陸介連自衛的能力也沒有。
他們四個仍坐在石頭後,卻不約而同地四周眺望,以免任厲和陸介受到襲擊。
他們不想,也不能夠阻止任厲,因為此時的任厲顯然已神誌不清了,他是把青木當小眉來醫的!
山下傳來任厲溫柔的聲音道:“小眉這是千年人參,誰把你打傷的,告訴我,我替你複仇!”
他的聲音愈說愈沙啞,動人心腑,四老愕然了,他們相互看看,他們的內心都有著同一個問題:“那是老三的聲音嗎?”
他們幾乎是極為一致地伸出頭去,隻見陸介正在運功到最緊張的地步,頭上的蒸氣愈集愈濃,像了初出蒸籠的包子似的。而任厲左手放在青木的小腹上,右手捏住那支通靈寶參,隻見那千年參上卻冒出煙來,原來任厲竟用內力來熬這通靈寶參。
任厲用兩指扳開青木的牙關,那通靈寶參尖端滴出一滴滴的靈液,都滴入青木的口中。
任厲緊閉著雙眼,頭仰起,朝著天空,每運功一周,掌緣向上一挑,揚起一片白霧般的蒸氣。
風倫迷惆了,他不知是同情任厲好,還是嘲笑他才好?但他兩者都不敢,他看看四周除自己四個人外,實無他人,便向老二老四老五三個打了個眼色,四人早就聯了心,便往山下跳去。
假如有任何路人走過,一定會奇怪地張大了眼睛,舌頭吐得縮不回來,因為他將見到四個老者聯成一串,互相把手貼在前麵那人的背心上,而旁邊盤腿坐著一個年輕人,他的背心上貼著一個玉麵老人的雙手。
這是老五“雲幻魔”歐陽宗,當年他打了青木一掌,現在以“兩掌”來贖回,他正在幫助青木的徒弟陸介運功!
這時有一隻早起的烏鴉,大約是好奇,在這峽穀上盤旋著,飛了一匝又一匝,終於,愈飛愈低,嘴中咕喀咕喀地亂啼著,忽然,它受驚似地往上直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