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回 情有獨鍾 為教育嘔心瀝血 心懷叵測 謀詭計欲蓋彌彰(3 / 3)

下午兩點,顧掬賢來到了人事科科長方玉晴的辦公室,見到了這位女科長。方玉晴科長二十六、七歲的光景,留著齊耳的短發,圓臉大眼睛,穿一身褪了色但非常潔淨的灰色中山裝,衣服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整個人看上去是清雅俊秀、短小精悍、樸實無華。

顧掬賢開門見山,向這位女科長介紹自己:“方科長,我叫顧掬賢,是蓉東人民小學的。”

“哦,你好!是蓉東小學的顧校長吧?請坐,請坐。”方玉晴一邊招呼著,一邊手裏在整理著那一攤子亂七八糟的文件。

“你是來報到的吧?”方玉晴放下那一堆文件,走過去給顧掬賢倒水。

“不。”顧掬賢不想讓方玉晴誤會:“方科長,我想和您談談,彙報一下我的思想。”

方玉晴愣了一下,那雙正在倒水的手也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她抬眼看著顧掬賢問道:“是對組織調動你工作的思想情況嗎?”

顧掬賢點點頭。

方玉晴把水杯放在自己辦公桌一角,又挪過一把木椅,放在自己的辦公桌對麵,示意顧掬賢坐下,並和藹的說:

“顧校長,你喝茶。”

“方科長,首先我感謝組織對我的信任和培養,但是我應該對組織說心裏話,我鍾愛教育事業,我幹不好其它工作。”顧掬賢就這樣直截了當地向方玉晴科長打開了思想彙報的話題“當初,周安瑞科長叫我出來工作,正是因為從事教育事業才吸引了我。我想方科長是看過我的檔案的,我是南京女子師範畢業的,學的是教育專業。讓我從教或許能讓我發揮出專長,讓我改行可能就是埋沒了我!”顧掬賢用很誠懇的語調說出那最後的一句話。

顧掬賢的這番話可真讓方玉晴大出意外,她在想,眼前這個長相標致、氣質高雅、態度從容的姑娘可是非同一般。這第一,人們都說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而她卻要心甘情願地留在那樣一所小學校工作;第二,一個初出茅廬的姑娘,竟有這個勇氣對組織的決定討價還價。自己參加革命這麼多年都是唯組織是聽,當初組織安排自己照顧鄭副司令員生活,二話沒說自己就把行李卷搬到鄭副司令員那裏去了。自己自從十五歲那年走上革命道路以來,就是憑著兢兢業業工作,老老實實聽話,恪守領導就是組織這個信條走過來的。經驗告訴她,在領導身邊的機關工作,重要的是要懂得聽話,勤快,這實際上就是個組織觀念強不強的問題;第三,這個顧掬賢是呂副縣長點名要調來放在她這個科做幹事的,憑她這麼多年來對領導意圖的敏感,她覺得呂副縣長調顧掬賢的目的可能是——咳,這也完全可以理解,呂副縣長革命這麼多年了,也該有位女同誌照顧一下啊!所以,眼下顧掬賢的這“思想彙報”,她就不能簡單地用組織原則去和她談,她必須要考慮到領導的個人生活問題。

顧掬賢見方玉晴科長默不作聲,提醒她說:“方科長,你看我——”

“顧掬賢同誌。”方玉晴麵部表情依然很莊重,仿佛一位教師在耐心的開導一位學生:

“我和你談幾個問題呀。第一,你熱愛教育事業的心情我很理解,正因為是你熱愛,才表現出了非凡的才能,才贏得了組織上對你的肯定和關注。你年輕,又有文化,工作能力又強,正是組織上要尋求和培養的對象。第二,至於你個人的意見呢,我本人表示給予理解和重視,可組織意圖和個人愛好產生抵觸時,你該怎麼辦哪?是個人服從組織,還是組織服從個人哪?這是不言而喻的嗎!第三,調你來人事科工作是上邊領導的意見,也可以說是經過領導慎重考慮做出的決定。你還是先來上班,以後有什麼困難我們再研究解決。”

顧掬賢明白方玉晴科長在用緩兵之計:“方科長,現在問題就擺在這裏都解決不了,寄托以後不是一句空話嗎?還是請方科長再向領導請示一下,學校的工作階段性很強,我也可以在學校幹到這學期結束再過來呀!”顧掬賢也想先拖一段時間等待變化。

方玉晴若有所思,打開記事本,翻看領導工作安排日程表,還是猶豫不決。

顧掬賢懇求說:“方科長,就有勞你去請示一下吧,我也就晚來幾個月嗎!”

方玉晴覺得顧掬講得在理,這學期結束再來是可以的,終於下了決心說:

“這樣吧,你在我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去找呂副縣長,請示後再來答複你”。

顧掬賢高興地站起身來,感激地看著方玉晴說:“那就太謝謝方科長了!”目送著方玉晴走出了辦公室。她對這位方科長的印象是:忠於職守、老成持重,質樸溫和之中透著莊嚴凝重,但又明顯感到一種呆板和墨守成規。

大約半小時的功夫,方玉晴表情沮喪地回到辦公室,滿臉嚴肅的對顧掬賢說:

“顧掬賢同誌,呂副縣長還沒等聽完我的彙報,就嚴厲地批評我婆婆媽媽的工作作風。他說你們周科長剛找過他,呂副縣長批評周科長是本位主義、山頭主義,還讓我通知文教科長找你談談,如果談不通的話,就給文教科長周安瑞撤職處理。組織決定了的事情是不能輕易改變的,作為一名革命幹部,必須服從組織的安排。你還是先來報道,不然會牽涉到其他人,這造成的影響和後果可不好啊!”

顧掬賢聽了方玉晴科長的話,她的內心被強烈的衝擊和震撼著。她感到無助而又無奈,沒想到這所謂的革命組織,竟是這樣的無情和不可通融,在她顧掬賢看來,這簡直就是扼殺個人意誌。自己是因為酷愛教育事業,其中也有為支持安瑞在蓉陽工作的緣故才出來工作的,竟就是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做了革命的人,要絕對地服從革命組織的調動?她不斷的搖頭歎息,實在無法理解這組織到底是什麼——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或者是超自然的一種不可言表的能左右個人言行力量。

在暈暈沉沉中,顧掬賢聽到方玉晴科長的話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第一,你是革命的幹部嘛,就是要服從革命組織的需要,組織指向哪裏,我們就奔向哪裏。沒有很強的組織觀念,就做不好革命的工作。第二,你是呂副縣長點名要調的,呂副縣長就代表了我們蓉陽縣政府啊,顧掬賢同誌,你是革命隊伍中的一員。第三,要時刻記住聽黨的話,這是組織觀念的大問題啊;第四,要不斷地加強學習,幹到老,學到老……”

這時的顧掬賢已經聽不清這位方玉晴科長在說些什麼了,隻看見她的兩片薄薄的紅潤的嘴唇在不停地一張一合,不斷地在她的耳朵裏嗡嗡作響的是“革命同誌——呂副縣長——組織觀念——”她心煩意亂地離開方玉晴的辦公室,還可以聽到後邊方玉晴在不停的說著:“第五是……”

從方玉晴的辦公室出來,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顧掬賢無精打采地走出縣政府的西大門——原顧家大院的舊式門樓。她在八角亭旁佇立了許久許久,回想起兩個多月以前和周安瑞的談話,心理頗多感慨。

顧掬賢沿顧家大院西牆下七星河岸邊的小路向北慢慢地挪動著腳步,風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撥弄著她的頭發,她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在夕陽映照下,她那長長的身影一半躺在地上,一半立在顧家大院紫紅色的西牆上。她拖著身影來到自家新開的便門——居安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她茫然的仰望著高高的門簷下爸爸顧濟民寫上去的隸書體“居安門”三個大字,她在想,怎麼樣才算是“安”呢?有“居”就真的能安嗎?她搖搖頭。她轉身來到河邊,倚在河邊一株斜躺著盡管枝葉稀疏但還頑強地生存著的老柳樹上,西望籠照在夕陽餘輝裏的蓉陽城,那兩幢高聳入雲的天主教堂鍾樓直指蒼宆,那裏就是她幾個月來寄托熱望、嘔心瀝血的蓉東小學啊!再回看顧家大院西牆新開的便門——居安門,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堅不可摧的鐵箱子上開的一個洞口,倘若你以為那裏是安樂窩而鑽進去,洞口立即就會被封死,那你就再也不會走出這個鐵箱子。她徘徊在居安門前,“居安”可以說是世世代代善良的人們的最實際也是最高的期望,可是,一旦鑽進這安居之門的鐵箱子,你就再也別想出來了。顧掬賢不想再鑽進這鐵箱子。她向東南方向看那顧家捐給了國家現在是蓉陽縣人民政府的顧家老宅,那高聳的老宅探出牆外的半個身影似乎在憂傷的看著即將遁去的夕陽。它看上去顯得是那樣的孤獨和悲壯,它堅強地挺立在高高的圍牆中。她又回過頭來默默地俯視著這清幽的緩緩北去的七星河河水。岸邊幾株梅樹隻有綠葉無有花,觸景傷情,使顧掬賢想起了宋朝陸遊的《詠梅詞》,不由自主地吟誦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一縷炊煙在顧家大院裏西北角嫋嫋升起,顧掬賢知道,這是爸爸、媽媽正在廚房燒晚飯。她突然想起周安瑞今晚要和她見麵的事,她也正要把今天下午去人事科見方玉晴科長的情況告訴給周安瑞。

她顰著雙眉,輕輕的搖搖頭,挪動著沉重的腳步,無奈的鑽進了鐵箱子張開的洞口——居安門。

顧掬賢回手關上居安門那兩扇厚重的木板門。她凝視著這扇門在出神:這樣突然的被調到縣政府,又是呂副縣長點名要調動的。這會不會就是一個堅不可摧的鐵箱子呢?進了這個鐵箱子的洞口,那洞口就會牢牢的被封住了,在這鐵箱子中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呢?顧掬賢打了一個寒顫,突然有一種不祥的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