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這教導主任工作李成章老師是完全可以勝任的,這你也不懷疑吧?”顧掬賢看著李永祥老師微笑著說。
李永祥解釋說:“我是說他是我的兒子,我們爺倆一個是副校長,一個是教導主任,不太好哇!”
顧掬賢笑著說:“老師,古人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嫌’嘛!”
李永祥微笑著連連點頭。
今天,顧掬賢的日程表中的第一件事是八時至九時自學《教育學》。她學習十分認真,工整地寫著筆記,有疑問處她就請教對麵的李永祥副校長,兩人也常結合實際討論教學中存在的一些問題;自學時間後她就要到班上去聽老師的課,她每次都認真準備好聽課的目的、內容提要和要研究的問題。她剛翻開書準備學習,收發室的老王師傅送來一封信,顧掬賢接過信,見發信單位是蓉陽縣人民政府人事科。顧掬賢以為是縣裏發來的什麼通知,她隨意地將信封撕開,卻是一紙“幹部調令”,再仔細一看,是關於她自己工作調動的調令,調令上限定顧掬賢三日內到縣人事科報到。這是怎麼回事呢?顧掬賢一下子摸不到頭腦了,她把手中的調令遞給李永祥老師看。
李永祥看後驚喜地說:“這是要調你到縣裏去工作,或者是另有重用吧,應該是好事啊!”但馬上他又惋惜地說“可是——咱這蓉東小學真的離不開你呀!”
對於已把全部精力和熱情都傾注在教育事業上的顧掬賢來說,這紙調令就是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她深感意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李永祥說:
“這太突然了,怎麼連個事先談話都沒有呢?”
顧掬賢很疑惑:周安瑞為什麼也沒給自己透露一點消息呢?難道他不知道這件事嗎?我們是有言在先的啊!是周安瑞不信守諾言,還是真的是組織調動呢?可為什麼搞得這樣神神秘秘的呢?一連串的問題縈繞在她的心頭。眼下這蓉東小學的工作還剛剛才開始,她是熱愛這份教育工作的,更熱愛這所她親手組建、並為之付出了心血的小學,而且李永祥,金曉燕,李成章是多麼好的事業夥伴啊!自從他們當初與我一起接下籌建蓉東小學的這份事業起,大家就抱定了團結、奮鬥的決心和要把蓉東小學辦成全縣乃至全地區在文化教育、思想品德教育、綜合素質教育上第一流的新型小學!可是——顧掬賢無奈地看著手中的這一紙調令,心裏亂極了:不行,我要去找周安瑞,把情況弄清楚。她決定今天不去聽課了,跟李永祥副校長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到縣文教科去了。
縣政府文教科的辦公室是原顧濟民家第二幢宅子的兩間式的套間,外間約二十平方米,橫七豎八的擺著四張辦公桌椅,外加六隻文件櫃,這就是縣文教科所有的家當。裏間也不過是十來個平方米,這是科長周安瑞的辦公、寢室合一的地方,同樣也沒有什麼顯眼的設施。這裏裏外外都顯得是那樣地簡陋和擁擠。
顧掬賢走進文教科,熱情地與每一個人打完招呼後,她來到周安瑞的辦公室。
周安瑞正伏案在寫著什麼,見顧掬賢來了,很高興。他趕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給她倒茶。
開玩笑地說: “顧校長光臨,有何指教?”
“你還貧嘴貧舌,還是先看看這個吧!”顧掬賢板著麵孔說“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周安瑞放下手中還沒來得及倒進水的杯子,接過顧掬賢遞過來的“調令”,看後他驚訝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調動你的工作?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哇?”
顧掬賢輕輕搖了搖頭,咬著嘴唇,眼裏含滿了淚水說:“你是科長,你安排吧,我是不會離開教育界的。如果我不勝任校長工作,我可以當老師。”
此時的周安瑞已顧不得去安慰顧掬賢,他走到外間辦公室,尋問人事幹事關於顧掬賢調動的事。
人事幹事告訴他說,這件事縣人事科幹事何璣知道。前幾天您去六泉鎮中學了,縣人事科何璣來打過招呼,說是呂副縣長的意見,要速調顧掬賢到縣裏重新安排工作。這件事還沒來得及向科長彙報。
聽完這位人事幹事的敘述,周安瑞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對顧掬賢說:“掬賢,你在這裏等我,我到縣政府人事科去。”
蓉陽縣人民政府所在地,就是原來的顧家大院那兩幢井字型的老宅——縣裏主要領導和人事組織等部門都集中在顧家第一幢井字型磚木結構的主宅正宅裏辦公。那棟座北朝南磚木結構的正宅,在一棵棵參天古樹的掩映下顯得格外地莊嚴靜謐。樓上是縣委和縣政府等政要部門,樓下和兩廂的角房是政府的直屬各科室單位。第二幢宅院主要是群團組織、公安局武裝部等單位辦公地點。
周安瑞上樓,到縣政府人事科了解情況。縣政府人事科人事幹事何璣接待了他。周安瑞想急於知道呂副縣長要調動顧掬賢的理由。
他看著何璣那張白白胖胖的臉,問:“何璣同誌,我找呂副縣長,是想彙報一下關於蓉東小學校長顧掬賢——”
“哦!周科長是為這事來找呂副縣長的,呂副縣長正在開會。”何璣打斷了周安瑞的話,夾帶著一點醋溜溜的語意,瞥了一眼眼前這個年輕的文教科長說:“周科長,這蓉東人民小學是顧掬賢校長一手創建的,才開學剛剛兩個月,是離不開顧掬賢,可是——”何璣神秘的看了一眼周安瑞,壓低聲音說“這是呂副縣長點名要調顧掬賢到人事科工作的。呂副縣長可能是另有重用唄!”
何璣心裏想:看來周科長對顧掬賢也有愛美惜才之意。何璣是不希望顧掬賢這位德才貌兼備的年輕女子來和自己競爭的:“周科長,雖然這是組織的決定,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但畢竟人還沒有來報到,也許會有挽回的餘地。”她又加了一句“顧掬賢留在蓉東小學,那就是你的人,調來後那可就是呂副縣長的人了。”何璣有意用這話刺激這位年輕氣盛的科長,希望他能不遺餘力的把顧掬賢留在原單位。
周安瑞聽著眼前這個女人這番尖酸刻薄的話,心裏很不是滋味,但又似乎覺得有道理。可他在想,呂副縣長為什麼指名要調一名普通幹部呢?他為顧掬賢擔心。可又想,顧掬賢如果是真的被調來安排在這縣人事科工作,憑顧掬賢的人品和智慧還是可以避免出什麼問題的,再說,也不該這樣懷疑一位黨的領導幹部啊!可是,掬賢她是舍不得離開教育工作崗位的。周安瑞此刻的心情很焦慮,恨不得立即到會議室去見正在開會的呂副縣長,以挽回組織對顧掬賢的調動。但是他的這種焦燥的心情又不便表現出來,尤其是在何璣麵前表現。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不安的心情,起身對何璣說道:
“何璣同誌,你說的沒錯,或許還有挽回的可能。我先回去,如果呂副縣長開完會回來了,還是請你把我的意見轉告上去。至於顧掬賢來報到的事,在組織沒有重新做出決定之前,我會通知她按期報到的”。
何璣冷笑一聲:“這事兒我可沒權力直接向呂副縣長反應,你的意見我可以轉告給我們科長方玉晴!”
周安瑞回到自已的辦公室,顧掬賢站起身來迎接周安瑞,用異常平靜卻又充滿希望的目光看著周安瑞,期待著他帶回的消息。
周安瑞一隻手輕輕的拍著顧掬賢的肩頭,讓她重新坐下,用竭盡安慰的語氣說道:“掬賢,都怪我因六泉鎮中學的事在那邊多呆了幾天,碰巧這邊組織上要調你我又沒在家,看來要改變組織上已經形成了的決定,恐怕是不大可能了。你是呂副縣長點名要調的人,不管怎麼說,這也是組織上對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和信任吧!再說,革命工作……”
“安瑞,你真不懂我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在八角亭看盈聯時的談話嗎?”顧掬賢急紅了臉,打斷了周安瑞的話,她起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繼而又折回去坐下,幾乎哭著說“你是知道的,我是很討厭政界上的勾心鬥角、爭名奪利的環境的,盡管我們現在是新社會的人民政府,但隻要是政治,就不會沒有這種鬥爭;再說我是學教育專業的,我不懂得什麼革命不革命的,我熱愛教書育人的事業,如果認為我做校長工作不合適,我可以去當老師。當初是你讓我出來從教的,並無讓我去從政這一說。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顧家世世代代隻有讀書和經商之人,沒有從政之人。我們顧家的祖訓是:讀書為明理,經業為生存,不思從政。”顧掬賢越說越急,周安瑞盡量不打斷她的話。“周安瑞呀,周安瑞,你我都是讀書之人,怎不知曆朝曆代官宦釀災,仕途險惡,深宮孽海!當然,人各有誌,你已步入政道,我不要求你和我有一樣的人生觀,再說這個世界也需要有人去從政,可是我不適合。”
周安瑞著實被顧掬賢這番見解所感動,他一時真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拿起那張調令,走到顧掬賢跟前遞給她:
“你自己下午再到縣政府人事科去找方玉晴科長談談,我剛去時她沒在,據何璣說她正在開會,我下午去找呂副縣長。但不管怎麼樣,談歸談,在沒有得到縣領導或人事部門負責人新的答複之前,你還是要按期去報到。”周安瑞看了看手表,告訴顧掬賢“中午了,到食堂一塊吃點吧?”
顧掬賢搖搖頭,木然地接過調令,低頭不語。
周安瑞送她走到文教科辦公室門外,輕聲說:“掬賢,今晚七點鍾,我去你家”。
顧掬賢點頭默許,徑直朝縣政府大門走去。
江南的五月,雖然已經是春風蕩漾、草長鶯飛,但在這皖南山區中早晚氣溫還是不定的,要真正實現春去夏至的季節交替,還是象當地民謠所說的那樣:吃了端午棕,才把棉衣送。顧掬賢感到陣陣的寒意。
顧掬賢來到八角亭正麵,默默的讀著那幅對聯:忠厚慈愛大義可避禍消災承祖德;種桑養蠶繅絲能暖衣飽食育兒孫。她又進到八角亭中默讀那鐫刻在七星岩上的銘誌文。她深知顧家後世兒孫不從政的家訓,並非祖上出於一時激憤,而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沉痛教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