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大影壁,我再回過頭來,盯著對麵的那座金瓦燦爛的清代衙門看上一眼。
最早知道這座建築是當年的鐵獅子胡同裏的中華民國執政府,還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北京的那一年,當時乘13路公交車經過此站。但一直到1999年臘月某天,我才第一次走進這座華麗而又破落了的大門裏。
與那些典型的明清建築不同的是,中國式的木結構的闊門後麵,竟是一座完全西洋化的灰磚建築!正中是三層的塔樓,最高處嵌著圓鍾,兩翼是聯栱柱廊,房間都縮在廊後,正門雨搭上方有一矩形大紅牌,寫著“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碩大的新潮裝飾把原先的曆史意蘊糟踐得不倫不類。
盡管目光避不開這道遮了不少風光的大牌子,但我和同事劉延軍還是能從整座大樓上觀賞到壯麗的磚雕藝術!從樓門,到翼樓;從天花板,到門窗。
高大的門廳直貫三層,有點像進了教堂裏的感覺。磨花水泥地的中央,已經被時代蹭得有些凹陷了。從中央的樓梯拾級而上,寬大的走廊裏寂靜無人。
整座主樓真也到了年久失修的模樣了,外廊似乎很久沒人走過了。細看看,木梯皆朽,廊欄也腐,廊角的蜘蛛網上也掛滿風塵。但整個大樓的磚結構一如既往地堅實似鐵、瑰麗似錦。
這座大樓與東邊的那幢小一點兒的磚樓,都是晚清時興建的海軍部。最早這兒是雍正時代的和親王府,和親王弘晝是雍正皇帝的第五個兒子。幾經變遷,到了晚清,這兒成了皇家的貴胄學堂。等列強紛至遝來的時候,清廷趕緊破舊立新,用辦海軍的部分經費建造了這個龐大的西式建築群。眾所周知,當年興辦海軍的款子主要挪給了整修頤和園用,那是為慈禧老太太祝壽的獻禮工程,餘下的才專款專用,包括這座辦公樓。
到了中華民國,這兒成了最早的總統府和國務院駐地,袁世凱當選民國第二任臨時大總統時,就在此院上班,陸軍總長段祺瑞當然也天天來此登樓辦公。後來,袁大總統去了中南海,此地唯餘國務院。段祺瑞最後一次複出時,重回此樓,讓總統府與國務院合為一體了。北洋時代結束後,駐軍北平的最高軍政長官宋哲元把他的二十九軍軍部和冀察政務委員會搬進這裏;日占時期,這裏成了日酋岡村寧次大將的華北日軍總司令部,另有“興亞院”也擠在院裏;抗戰勝利後,國軍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率他的眾多部屬成為這裏的新主人。直到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春,這個龐大的西式建築群才結束了顯赫數朝的曆史,成了新中國的學者紮堆兒的研究機構——正樓歸人民大學,東樓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十幾所研究所。
鐵打的灰牆流水的朝代,如此底蘊豐富的一座名宅,哪是段祺瑞一人所獨享?所以,隻說它是“段祺瑞執政府舊址”不夠準確。或許,在此辟一座“北洋政府博物館”更為合適。
北洋時代的那些讓日本人欺淩的曆史,其實也不是老段一個人能負責的。關於這一點,我不合潮流地想了數年,即作為一個影響了中國曆史的執政者來說,他的過,人們已經談得很足了,可他為什麼要窮兵黷武?他真的曾親日賣國?史學家們沒把我說得心悅誠服。
基於對中國人本性的認識,特別是對中國曆代統治者的認識,我不認為老段生來就願意賣國。從軍後一直親曆日本人壓迫的中國軍人,不會發自內心地要迎合“日中親善”的陰謀。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和想法。
果然,我從一本《北洋人士話滄桑》的小書中覓到了依據,隻是,當得知這位國家領導人“親日”的真實動機後,我驚得半晌無語!原來,他用的是罕見的“賴賬法”!
有文字為憑(注釋與分段為筆者所為):
一天,細雨初晴。馮國璋(時任代總統)打電話到國務院,約段祺瑞(總理)到公府去,有事麵談。惲寶惠(曾任馮的公府秘書長,時任段內閣的秘書長)告訴段時,段說:“好,咱們去,開開櫃子,帶著點錢,大概是馮老四又想贏我幾個。”他認為是馮約他打牌。(瞧,那會兒政府當家人多麼有趣兒!)
當惲陪著段到了公府見到馮後,才知不是那麼回事!段剛一坐下,馮就說:“現在外麵都說你竟向日本借債,打內戰搞武力統一,你要慎重啊。”(馮國璋真夠實在的,哥們兒之間,不講任何客套,也可見其性情之直率。)
段問:“誰說的?是誰在發這種不利於國家的謬論?”(老段性急,一聽就火,而且上綱上線,不會好好說話的毛病又犯了。)
馮說:“你別管是什麼人說的啦,事情不是明擺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