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讓國際社會與本國民眾知道日本人的亡華野心,精明的老袁借其英籍顧問莫裏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之口透露了中日正在秘密交涉的消息。此招兒果然奏效,列強使節們立即奉命發表聲明:嚴重關注中日談判。國內民眾的抗議風暴更是平地而起,強烈反對日本逼迫我國簽訂“二十一條”。
老袁再一次用他習慣且奏效的“拖延戰術”,欲把日本政府的強盜胃口拖小——清季洹上村複出時,他就曾密電統兵南下平叛的馮國璋:慢慢走,等等看。拖的結果就是國家避免了大規模和長時間的內戰,南北和解,清廷垮了。
然而,從來弱國無外交。這一次,袁氏的拖延戰術不靈了——5月7日下午,日方突然向我政府提交了最後通牒,要中方必須於兩日內接受除第五項條款之外的其餘幾條:
如到期不受到滿足之答複,則帝國政府將執認為必要之手段……
此前,日本已經在山東、奉天增兵,在渤海沿岸派軍艦遊弋,關東宣布戒嚴,日僑準備撤退,戰爭迫在眉睫!
高壓之下,袁世凱召集副總統以下的政府要人開會。老袁問段祺瑞:“中日交戰,有無把握?”性情剛烈的段將軍,此前曾表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此番卻隻能實事求是地稟報:“三日即亡。”其餘各位皆默不作聲。外交總長陸徵祥遲到,因為英國公使朱爾典(John Newell Jordan)方才找他,要他務必傳話給袁大總統,以他在中國四十年、與袁三十年的交情,特來勸中國忍辱接受日本人的通牒。陸總長說,這位當年掩護過康有為成功逃離京城的英國老外交官甚至聲淚俱下,要中國忍氣吞聲,待十年後再與日本一較高下。
事已至此,袁世凱流淚了,他隻能銜恨宣布:
(日本)現在即已撤回(第五項)。議決各條,雖有損利益,尚不是亡國條件。隻望大家記住此次承認是屈於最後通牒,認為奇恥大辱,從此各盡各職,力圖自強,此後或可有為,如朱使(朱爾典)所言。若事過輒忘,不事振作,朝鮮殷鑒不遠。我固責無旁貸,諸君亦與有責也。
這番痛切的表示,讓我看到了一個更符合曆史事實的袁世凱。
根據大總統的指示,外交部發布中日交涉之經過,詳述日本國對我之種種壓迫乃至發來最後通牒之過程,公報最後表明:
此次交涉相持至三月有餘之久,正式不正式會議至數十次之多,中國政府期期以爭者,實隻限於有礙中國主權之獨立、領土之完全,以及與條約及各國機會均等主義相衝突之條款。
“二十一條”第五號日文原件。日本人提出“在中國中央政府,須聘用日本人,充為政治財政軍事等各顧問”等七條,在袁世凱的堅持之下,日本人最終放棄了這一號中各條。
……不幸日本政府仍不惜取最後手段以相脅迫,此則中國政府所深為可惜者也!
老袁能不大感恥辱?從青年時代駐守朝鮮,到人生暮年主政中國,他一直在日本人的欺淩之下生存。沒有一個大丈夫願如此苟活,況且是一個大國的最高領導人!
果然,批準簽約後,袁氏向各級文武長官頒發了《大總統密諭》,他晃動著過早花白的頭顱頗為動情地告誡各地屬下:
經此次交涉解決之後,凡百職司,痛定思痛,應如何劌心神(劌,音同“貴”,傷、割。 ,音同“術”,長針。窮思苦索之意),力圖振作。儻仍複悠忽,事過輒忘,恐大禍轉瞬即至,天幸未可屢邀!神州陸沉,不知死所。
予(袁自稱)老矣!救國舍身,天哀其誌,或者稍緩須臾,不致親見滅亡。顧此林林之眾,齒少於予者,決不能免,而子孫更無論矣!予為此奇痛之言者,萬不願予言之竟中!誠以存亡呼吸,斷非予一手足之力所可轉旋。
持危扶顛,端資群策。我國官吏,積習太深!不肖者竟敢假公濟私,庸謹者亦多玩物喪誌。敵國外患,漠不動心。文恬武嬉,幾成風氣;因循敷衍,病在不仁;發墨針肓,期有起色。所望凡百職司,日以“亡國滅種”四字懸諸心目,激發天良,屏除私見,各盡職守,協辦程功。同官為僚,交相勖勉,苟利於國,死生以之。
……
京外各官,當規勸僚屬,申儆人民,忍辱負重,求其在己。切勿妄稱意氣,空言謾罵;非徒無益,反自招損!務各善體此意,努力為之!
……“其亡其亡,係於苞桑”(《易經》語,古意為帝王經常思危憂國)。惟知亡,庶可不亡!
凡百職司,其密誌之。
此諭!
此外,他還授人寫就《中日交涉失敗史》,印行五萬冊,秘存於正處於日本人占據之下的山東境內的一所監獄裏。藏之魯境,無異埋下仇恨的種子。